豫北平原的冬月总裹着股肃杀气。2010年霜降后第三日,张家沟贾栋国家院里白幡猎猎,七十三岁的贾老爷子在破晓前咽了气。按老辈人的说法,这岁数走了算"喜丧",可主事的林师傅捏着黄历直摇头——停灵第三日恰逢"重丧日",须得三斤三两纸钱开路,更少不得那引魂的公鸡。
"三年以上的大红冠子,差一天都镇不住阴阳道。"林师傅的烟袋锅子在青石板上磕得火星四溅。贾栋国攥着孝布满村转悠,眼见日头西斜,终是在村西头二狗家的篱笆院里瞥见那抹朱红——丈高的梧桐树上,一只铁喙金距的大公鸡正昂首睥睨,尾羽扫过枝头积雪,簌簌落下的冰晶在暮色里闪着磷火似的幽光。
二狗家的黑漆木门吱呀裂开条缝,探出张泛着青胡茬的脸:"要买鸡?"话音裹着劣质烧酒的浊气砸在贾栋国鼻尖。待说明来意,那门砰地合上,震得檐角冰凌齐刷刷折断。
"五百!"贾栋国的拳头砸在门环上,铜环撞击声惊飞了树梢寒鸦。门缝里渗出声冷笑:"当我二狗是要饭的?"直到五张红钞从门底塞进去,木门才不情不愿地敞开。那公鸡被二狗媳妇从梁上摘下时,金爪在空中划出四道寒芒,贾栋国手背顿时多了条血痕。
"到底是镇宅的灵禽。"林师傅眯眼端详着缚在供桌下的公鸡,香火缭绕中,禽鸟金瞳忽地闪过一线幽绿。
出殡那日,北风卷着纸钱直往人领口钻。贾栋国怀抱的公鸡反常地安静,冠子却红得渗血。送葬队伍行至西山坳时,林师傅的安魂调陡然转急:"速将引魂鸡缚于坟东南,寅时三刻放血点穴!"
冻土吞噬棺椁的闷响里,贾栋国抖着手去解麻绳,却见老槐树下空余半截绳头——青石板上散落着七八片带血鸡羽,暗红斑纹竟拼成个扭曲的"冤"字。
"亡魂若滞阳间..."林师傅话音未落,一阵阴风打着旋儿掀飞了孝子们的麻冠。贾栋国望着暮色里起伏的山峦,狠狠踩灭烟头:"回吧!"
二狗夫妇当晚睡得格外沉。三更梆子响过,院里忽传"笃笃"声,似有人用指甲抠抓窗棂。二狗抄起顶门杠摸到鸡舍,手电筒光束下,白日售出的公鸡赫然立于食槽!禽鸟周身羽翎倒竖,冠子涨成紫黑色,喉间发出的竟是老妪般的嗬嗬声。
"见鬼了!"二狗转身欲逃,却见媳妇直挺挺杵在月光里,瞳仁缩成针尖大小。那妇人猛地扑向公鸡,十指如钩刺入鸡颈,血浆喷溅在雪地上嗤嗤作响。待公鸡残躯落地,一道灰影自妇人天灵腾起——分明是贾老爷子生前的灰布褂打扮,足下踩着团青雾向西飘去。
翌日村口的老皂角树下,裹着棉袄的婆子们说得唾沫横飞:"贾老头这是借仇家的手了因果呢!",“没见二狗媳妇撕鸡那狠劲?黄泉路上的恶鬼都得退避三丈!"
林师傅独坐在新坟前焚化最后一道符纸,忽见香炉里三柱线香齐齐折断。青烟扭曲升腾间,隐约现出公鸡与老者的虚影,朝着西山深处的乱葬岗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