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坑的故事
作者:鬼怪屋 发布时间:2022-03-26 浏览数:第四章探密
“你没事吧?伤着哪里没有?”吴来又是惊疑,又是难过。
“没事,你扶她到床边坐着吧。”
程立渐渐平静下来。吴来将她手里的镜子接过来放在桌上,镜子虽未摔碎,但镜面已出现了一条细缝,斜斜地从右上方延伸下来,沿着裂缝边缘支出几丝更为细小的缝,看上去就像一个不安分的神经元细胞,又像是镜子咧歪了嘴在嘲笑。
吴来看着程寂,刚要开口,程立气势汹汹地发话了:“爸爸呢?爸爸怎么没来?你来做什么,不是早就叫你莫来了吗!他又是哪个?是你找来帮忙的吧?”说着将一根白净细长的食指指向吴来。
程寂轻声答道:“爸爸出远门了,最近这段时间都不会来看你,他让我过来给你交足半年的费用。你莫再吵,这对你自己身体也不好。你不喜欢我来,我以后少来就是了。他叫吴来,是我的朋友。”她指了指放在床边放着的布娃娃:“这是吴来给你买的,你如果不喜欢,转送人也好,扔掉烧掉也好,只是莫再发脾气了。”
说完这番话,程寂拉起吴来的手走向门口,不去触及程立冷冷的目光。“我现在去交费,再叫医院的人过来给你打扫房间。我们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吴来满腹的疑问却不好开口,只得跟着程寂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掩上,正要转身离开,听见里面程立忽然说出两个字:“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推开门进去。程立坐在靠窗床沿,背对阳光,眼神似比先前缓和了一些。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只垂着流苏的发夹,将秀发系在脑后。
“你会唱《天涯歌女》吗?”程立上下打量着妹妹,冒出一句奇怪的话。
“会一点,但唱得不全……”
“那就唱你会的那一点,”程立打断她的话,“能唱几句唱几句,不会的地方你可以哼过去。”
程寂不明白姐姐为什么非要自己唱这首老掉牙的歌曲,但见程立盯着自己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复杂的情感,似乎要急于印证某种期待或夙愿,又似乎对这种印证充满惧怕。程寂无奈,只得咽一咽唾沫,清唱起来。她的嗓音有一点沙沙的,不像程立唱歌清丽动听,也没有那种细致醉人的深情。
“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程寂停了停,看着姐姐,“后面不记得词了。”
只见程立的脸上如卫星云图一样变幻不定,一会惊讶,一会疑惑,一会似乎如释重负,一会又若有所思,竟没听见程寂最后那句话。吴来看着这两人,心里哭笑不得,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奇怪的一对姊妹。
见程立正陷入沉思,程寂和吴来不便打断,两人相互对望,都是一副百思不解的表情。
过了一会,程立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嘴角上扬,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抬起头,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柔和,对程寂说道:“好了,你们回去吧。告诉爸爸我很好,医生护士也很好,叫他不要太挂念。”想了想,又说:“在我的衣柜里有一条丝巾,让爸爸下次记得给我带过来,天气快凉了。”说完站起身来,做出送客的姿态。
时方入秋,南国的城市却依然热气燥人,临近中午,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光和热量开始在街头盘桓,偶尔不知从何处吹过的一缕微风,也如杯水车薪,并不能使人凉爽。从医院出来,程寂一直默默地走着,并没有朝着公交站牌的方向。吴来一只手搭着她的肩膀,见她满腹心事的神情,自己心里也是疑窦丛生。喧嘈的街市,鬼魅般的路人,街边买卖吵架、呼朋引伴的声音离他们似乎很遥远。
“你姐姐很漂亮。”吴来憋不住沉闷,说道。
“哦,她漂亮在哪里?”
“她很年轻,看起来好像没比你大几岁,可能因为很少室外走动,保养得很好。嗯,我觉得她就像――”吴来偏着头想了想,“像水仙花的气质,不过身上带着刺。”
“乱讲,哪有带刺的水仙花?”程寂侧过头看着吴来,“那你觉得我又像什么?”
“你呀,让我想想――”吴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说呀,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又不怕打击。”
“嘿嘿,那我就说了。我觉得你跟你姐长得不像,你哪有她那样秀气文静,也没有她那种居高临下的气派,她就像又美又高傲的公主,而你呢――”吴来故意停住,见程寂沉下了脸别过头去,他又伸手将她的脑袋扳了回来,“傻瓜,你长得就跟糖果一样,看着就想放到嘴里咬一口!”
日光中的湘江看起来有几分刺眼,起伏的江水自南向北流去,夜以继日。两人沿着临江路走到一个广场,这广场的对面是一座小山,被开发成一个公园,然而游人寥寥无几。广场中央立着一座高大的镀铜雕塑,几只巨型大雁舒展翅膀,向着北方仰首,似乎就要飞天而去,因为年代久远,铜像表面剥落斑驳,像是在诉说这座城市的沧桑。两人就在雕塑背阴的一面台阶坐下。
“你心里一定有很多问题,是吧?”程寂打开矿泉水瓶喝了两口,说道。
“我在等着你说。”
程寂想了想,说道:“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是乱七八糟,想不明白。听我爸说,姐姐小时候很聪明,学习成绩特别好,而且做事情胆大心细,很多小孩都喜欢跟在她屁股后面,听她使唤。但是她在十岁时发生了一次意外,撞了脑袋,后来就变得时好时坏,有时很清醒,有时又特别激动,就像今天这个样子。”
“看她今天的样子,就算住在医院也让人很不放心啊。”
“不,你想错了,她并不是对谁都这样,只对我一个人。”
吴来讶然看着程寂,嘴巴张成大O型。程寂垂下眼睑,显出难过的神情。
“为什么?你是她亲妹妹啊!”
“因为,姐姐出事时,正好就是我出生的时候――二十一年前的中秋节晚上!”
说完这句话,程寂脸上神色愈显黯然,停了一停,又说道:“关于这件事,我爸也没仔细跟我说,可能他怕我思想负担太重吧。那天姐姐跟几个邻居上山玩到很晚还没回,我爸送我妈上医院了,也没时间去管她。等到第二天早上我爸回家时,她已经被人找到送回来,头上受了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从那以后情绪就很不稳定,只好退了学回家。”
“你爸妈当时没带她去医院治一治吗?那个时候刚受伤不久,治好的可能性应该大一些。”
“唉,我爸那时哪有精力带她去治病呢!我刚刚出生,而且我妈……因为生我时难产,去世了。”
吴来心里长叹一声,将程寂抱在怀里,替她拭去眼泪。他知道她从小就没了母亲,只没想到竟是在出生时就失去了。吴来吻着程寂的眼睛,想到她的可怜和自己的身世,也觉难过万分。
“后来你爸把你姐送进医院,是不是因为她对你的态度很不好?”
“是,你说对了。从我出生不久她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起,她就对我特别仇恨似的,见了面就要掐、打,弄得我爸整天提心吊胆。等我后来上小学,我爸想要去跑长途运输多赚点钱,又不放心我,就把姐姐送到医院住了。”
“所以她很不欢迎你去看她?”
“嗯。我本来也不想去看她,免得气氛不好,但现在我爸不在了,将来还得由我来照顾她。”
吴来沉思半晌,忽然说道:“不对,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
“什么不对?”程寂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
“你说是因为你姐出事的时候正巧你出生,再加上你妈妈也去世了,所以她才仇恨你,对不对?”
程寂点点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但我总觉得不太对劲。照你所说,你姐姐小时候应该是个比较懂事的女孩,就算受到打击,令她神志不清,情绪激动,也不应该只对你一个人发脾气呀。这几件事凑巧同时发生,你并没有任何过错,那时你才刚刚出生呢!如果要怪罪,她为什么不怪罪你爸?因为她出事时你爸没有及时去找她救她。为什么不怪罪妇产科医生护士?因为你妈去世也许是他们的问题。总之我觉得,只怪罪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发脾气动手是很不近情理的。而且――从你姐刚才最后说的那几句话来看,她现在其实也很懂事。”
吴来一口气说完,程寂听了,皱起眉头:“照你这么说好像也是……”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想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可能跟你姐受伤的原因有关。对了,她那时不是跟几个邻居小孩一起出去玩的吗,到底他们遇到了什么事?”
“不晓得呀,我爸没说。当时是邻居们出去找自己家小孩时,把她送回来的,估计我爸也不清楚出事现场的情况。”
“那,我们现在就去问问那几个邻居,既然人是他们找到的,他们就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问不到了。”程寂无奈地说,“出事后不久,那几家人就陆续离开了雁县,也不晓得现在搬到哪里去了。”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吴来也想不出办法来,只搓着手,皱着眉。
四目相对,都只有疑惑、烦燥和无可奈何。
程寂忽然跳起来,像是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瞪瞪地站着,吓了吴来一跳。
“对!有一个人肯定晓得这件事――除了他,再没有任何人更清楚来龙去脉了!”
已是万家灯火时。这是一栋两层的旧楼,一楼两间是房东的住所,二楼左首的房间做了储物室,右边则租给了外地来雁县工作的年轻人。木板搭建的楼梯斜立在小楼左侧,在黑夜中森然沉默。没有专门的厨房,做饭时在门外过道上架起煤炉,天长日久,浅灰色水泥墙壁被藕煤的烟火熏出一道道往上窜的乌迹,看起来像几座峻瘦的小山峰。房东是一对年过花甲的夫妇,儿女俱已婚居他处,老两口便将衣食起居的生活节奏放慢到极致,以消磨老来无事的时光。
平顶的天台上晾着几张床单。出租的这间房被隔成两个小居室,前面是客厅、厨房、饭厅兼澡堂,后面则是卧室兼阳台。电视机开着。客厅一角的洗漱池旁,程寂正挥汗如雨地将一件又一件脏不拉叽的衣服、袜子、床单、毯子、电视机罩搓揉漂洗,吴来则站在她身后,手执一柄芭蕉蒲扇。
“累了吧?要不先歇一下?”吴来一边殷勤地扇着风,一边微笑欣赏地看着程寂。
“哪有时间休息!我实在没想到能从你的床下搜出这么多脏衣服,真服死你了,你晚上睡觉就不觉得难受吗?”
“哪有你说的那么多,我就放了两小桶衣服在床底下,你自己非要把我的床给拆空了,看到什么东西都想扒下来洗一遍,我有什么办法?”吴来分辩道。
“你还说!你要是自己住,我才懒得管你呢,要脏也是你一个人脏!”
“是是是,我懒。大小姐,我请你搬来我家住,你倒好,把你床上的全副武装都搬来了。整整一个下午全耗在搬家、打扫、洗衣服上了,你晚上还打不打算去老曹爷爷家?”
“去呀,为什么不去?”程寂又倒出一盆漂着少许白沫的脏水,“马上就洗完了,时间还不太晚。”
“按你说,知道那件事的真的只有他一个人?”
“是啊,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十年了,这附近过去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没有不晓得的。而且我爸说过,当时救我姐时他也参与了。他那个人很古怪的,听说以前打过仗,是当地的名人呢,不过他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去过他家。”
“哦……”吴来沉思着,手中摇扇不觉放慢了。
老曹爷爷的家离吴来住处很近,就在小楼斜背面,相距不过二十几米。只是一间锥形瓦片屋顶、暗红砖砌的小平房,只有一扇临街的窗户,玻璃油污,显得破旧而压抑。此时一对窗页向着户外张开,街上的灯光漏进屋来,正好照在堂屋对面墙上,一幅黑白全家福静静地挂着,因为年岁太久,已经有些泛黄,照片里儿孙满堂,喜笑颜开。
程寂每次一走近这屋,心里就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难受。房门虚掩,吴来走在前面轻轻推开。屋里没有亮灯,外来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一片幽暗,像是一头黑兽张大了嘴等着猎物送进来,空气中飘着难以形容的幽深味道。随着房门的推开,两人的影子被背后街上的灯光映在门内地面上,拖得老长老长。程寂心里突突直跳,拽紧了吴来的胳膊,这时从里面忽然掠来一股轻风,门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地上的影子也随之消失。
“曹爷爷,曹爷爷,你在家吗?”吴来轻声唤道。毕竟是男孩子,胆量比程寂大些。
半晌无声,似乎屋里除了他们没有一个人。
“可能他不在家,要不我们现在回去,明早上再来吧。”
听到吴来这句话,程寂立刻点头表示同意,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忽然从背后黑暗中传出一个低沉晦涩的声音:
“站着!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