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留言

　　那段神秘的语音来源如今成谜，母亲一听见电话铃声就头痛，她不仅要求父亲立马扔掉手机，甚至连家里的电话线最好也拔了。但是父亲很不甘心被戏弄,他发誓一定要找出恶作剧的源头不可，再说他也很想找到手机的原主人，问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件才会招惹到这种不罢休的人。

　　其实对我来说，从中感受到的恐怖远甚于父母。

　　这件事召唤起埋葬在我内心深处的记忆，甚至有种终于能与父母分享恐怖的畅快感。小时候我独自体会恐惧，他们只说是我童年臆想，而如今他们也陷入恐慌中不能自拔。人就是这样，不事到临头亲身体验，说话总是轻描淡写。就算是父母也一样,当初他们对我的遭遇不屑一顾，现在象失忆似的全然不记得当初自己的态度。

　　又过了一周，就在我们内心对来电的惧怕稍稍减弱的时候，那天本是周末下午，父亲坐在窗台边看报纸，母亲则盯着电视里三集连播的肥皂剧，我从房间走到客厅准备拿点零食。

　　这时，我看见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闪着红灯，奇怪的是，我们三人统统没有听见电话铃声响起，父亲迟疑着上前按下播放键，比之前更加低沉的声音在屋内流淌。

　　“你等着！我来了！我要杀……”

　　嘶哑沉闷的说话声伴随着嘶嘶沙沙的杂音决不象是来自人间，让人不由自主想到躲在地底深处的死魂灵。母亲没有关掉电视机，肥皂剧里有个女人在杀猪似的大叫，“救命啊！”

　　母亲有如受到了感染，她尖叫一声抓起手机扔到了地上，显示屏幕出现了一道裂痕。而这时我们才惊讶地发现，原来父亲也对这支手机敬而远之,有一段时间没充电，手机早就没电了。

　　那么，刚才是什么东西？

　　父亲握着没电的手机和母亲面面相觑，两人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忐忑不安。

　　不是骚扰电话，那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一次电脑城。这一次大概是通过了工商局的检查，电脑城重新开业，而父亲购买手机的二手商铺就位于电脑城三楼。

　　那家店铺很好找，下了电梯左拐第一家就是。铺子不仅装潢简陋，贩卖的商品也很杂，既有电脑配件，还有不少非正规渠道而来的VCD，当然更多的就是二手手机。

　　老板大概出于想要招揽生意的目的，从早上十点到晚间十点，几乎十二个小时不间断播放时下最流行的港台歌曲。周围的商铺都苦不堪言，但是据说此人颇为蛮横，就算是电脑城的管理人员来劝说也不无济于事。不过，电脑城本身就是一个乱。

　　既然不是骚扰电话，那么事件的关键就在这支二手手机上。但是按理说,很多商铺收来二手手机后，大部分都会做一定的处理再出售。我知道要从那个老板处获得有关这个手机的讯息并不容易，先不说此人一向蛮不讲理的态度，很可能他也不记得这是从哪里收来的旧货。

　　平时看起来凶神恶煞的老板，当父亲取出那支手机的时候，他竟也会在刹那间露出惊恐的表情。老板一个箭步走到店门前左顾右盼了一番，然后索性拉下卷门。

　　这个举动倒是让我和父亲吓了一跳，许多讲述变态杀手的港台电影纷纷涌入我的脑海，我甚至开始寻思究竟哪部电影里的变态杀手喜欢突然拉下卷帘门开始杀人？是不是《八仙饭店》？

　　店外的音响里正在播放一首当时正流行、相当欢快的歌曲，此时关上店门后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悠扬欢乐的歌曲在寂静的店里流淌，反而更添凝重的气氛，老板将磁带托在手心掂了掂，像是在当铺主人在评估当品的价值。

　　他的神情比我们两个还要严肃，紧张的情绪瞬间感染了我们父女两人。

　　老板将手机重新充电之后，再次播放电话语音，那个令人不安的声音顿时在店里响起。

　　“你等着！”

　　……

　　“你等着！我来了！”

　　……

　　“你等着！我来了！我要杀……”

　　三段录音放在一起听，我这才发现每一段伴随着沙沙声的间隔有多难熬，混乱嘈杂的音质完全分不清说话的究竟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是语气中的寒冷残酷却是有如一道冰水灌顶，让人从头凉到脚。

　　老板叹了口气说道：“我明明已经处理过了，真是邪门。”

　　我心想你明知邪门还卖给不知就里的父亲，为人也真够卑鄙的，只是我很想知道这支手机的来源，就算看着此人满脸横肉非常令人厌恶，也暂且隐忍不说话。

　　虽然此时店里只有我们三人，但是老板仍然压低了声音，用神秘的语气说道：“话说，你们知道有个关于电话的都市传说吗？”

　　我念中学的那段时间，学校里流传着各种各样的都市传说。比如什么吸血老太婆啦、深夜敲头党啦、专门虏掠红衣少女的老头子啦，这个有关电话的都市传说则是其中的大热门。

　　故事说有个上班族因为加班而独自留在办公室里，大约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喂，是我。我马上过来。”

　　这个没头没脑的电话让上班族莫名其妙，他当时也没有多心，想着大概是有人打错电话，于是就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十分钟后，办公电话又响了。

　　“喂，是我。我就在楼下，马上过来。”

　　不冷不热的说话语调让上班族心里发慌，他很想立刻冲出公司回家，可是手头还有一大堆工作没有完成，如果耽误了明天的发货恐怕自己会立刻失业。于是，再害怕也好，上班族只能将之当作对自己内心的磨练。

　　又过了十分钟，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这次上班族忍耐着铃声不去接电话，虽然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显得份外响亮，刺得人耳膜生疼。

　　上班族想，忍耐个三四分钟就好了，如果只是骚扰电话，恶作剧者会因为无人应答而失去戏弄人的耐心。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电话突然自动应答，不仅如此，电话还自动打开了扬声器，电话那头令人惶恐的声音响彻整个办公室。

　　“喂，是我。我在办公室门口，马上过来。”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那个上班族到底是冲出公司逃回家了，还是勇于和来电者对峙，总之后来的情况无人知道。这就是都市怪谈的吊诡之处，听起来有鼻子有眼，甚至连上班族所在的公司地址都有，但是具体到上班族究竟叫什么，那个电话来自何处，打电话的人是谁却又语焉不详起来。

　　那个时候移动电话还没有普及，对方不可能站在办公室门口打电话。而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是谁说的？是上班族？还是那个打电话的人？

　　我一直怀疑这个传说来自于日本，因为我曾经在某部漫画中也见过这个故事，只不过当时故事发生的地点是在一所小学，上班族的原型是个值班老师而已。

　　“有个男子在听到这个传说之后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老板的嘴角浮起一丝说不清什么含义的微笑，“某天，他用电话亭里的公用电话打给自己的一个朋友。他模仿都市传说，在二十分钟之内连打了三个电话给对方。你们也知道，手机也是最近才算是兴起，那时候他的朋友也是工作需要才购买了手机。大概是那个朋友还没有熟练掌握使用手机语音留言的关系，手机里没有事先录下机主的声音，也就是说在接通后直接跳到准备录音的一声‘嘀’。”

　　“所以那个男子不明所以，以恶作剧的心态接连打了三个电话。电话的内容层层递进，起到恐吓对方的效果。可是就在他打第三个电话的时候，他那句‘我要杀……’还没有说完，一辆失控的小型卡车撞倒了电话亭，可怜的他当场死亡。”

　　父亲低低地惊呼一声，我发现老板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充满戾气的一张脸有点歪斜，就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态。

　　“后来根据警方调查，找到他最后致电的那个朋友。朋友的手机语音留言里录下的就是这三句话。最后一句他没有说完，谁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可能是‘我想杀你’、也可能是‘我想杀你们’，谁知道呢。”

　　我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示意既然知道了这支手机的来龙去脉，其余之事也没必要多追究，还是快点离开这家小店为上。

　　父亲却反问道：“那么，你却是从哪里得来这卷磁带的呢？”

　　老板突然哈哈大笑，“因为这支手机就属于我的儿子啊，被撞死的人就是他的朋友啊！”

　　我猛然想起就在一年多以前，的确在报纸上看到过某个正在电话亭里打电话的男子被卡车撞死的新闻。当时的离奇之处在于卡车上没有司机，而电话亭所在的位置恰好是个斜坡，突然自动缓缓往下滑行的卡车到了电话亭这里动能很大，瞬间就连人带电话亭全部撞倒。

　　今天是阴天，室内的光线更加昏暗，音像店外的音响兀自播放欢快轻松的流行歌曲，可是听起来却分外荒凉。

　　店外响起敲击卷帘门的声音，原来是有个顾客想来买一些电脑配件。老板打开大门的时候，我的心情立马变得轻松。

　　比起那个上班族的故事，老板儿子的遭遇倒更像是口口相传的都市传说。父亲坚决要退货，老板坚决不退钱，最后父亲还是将手机交还给这个老板，实在不想再看到这玩意。据说时隔不久，这家店铺就从电脑城消失了，由于老板本来就不住在附近，此后就再也没有老板的消息。

　　这件事对父亲的影响很大，他很久都不愿意再使用手机，直到后来智能机流行，他才算是卸下心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