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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

作者:鬼怪屋 发布时间:2022-06-30 浏览数:

  在病榻上苦苦挣扎了十天之后,油尽灯枯的母亲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溘然长逝。

  半个月前,母亲因脑梗住院。治疗的药物不慎弄破了她脑子里的血瘤, 她立刻陷入昏迷,依靠着生命仪器的支撑苟延残喘。

  在叶庭看来,母亲的去世并不是一件坏事。长久以来,母亲都在经受各种痛苦,精神上的痛苦、肉体上的痛苦,每一件都足以摧毁一个柔弱的女人。

  至今,叶庭都记得父亲离家出走的那个夜晚, 屋外大雨如注,当父亲打开家门的时候,狂风将雨水吹进屋子,冰凉的雨滴从她小小的脸蛋上滑落,宛如泪珠。

  那时她是八岁?还是九岁?

  母亲紧跟着父亲的脚步追了出去,大门就这样敞开着,被风雨侵蚀之后的地面幻化出奇异的图案,这让叶庭傻傻地看了很久。

  一个多小时以后,母亲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大概是天雨路滑,她不慎摔倒,裤子上不仅有湿答答的泥土,好像还沾着血渍。

  父亲这一走,不只抛下她们母女,还带走了当时数十万的动迁款。这让她们的生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陷入困局,租住在不到十平米的朝北亭子间里,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窘迫日子。

  以后每到下雨天,叶庭就会想起父亲,就会想起那个夜晚,有种奇妙的时光倒流之感。

  后来听人说, 父亲早就在外边有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女人。他带着动迁款在外地以女人的名义买了两套房子,一套自住一套租出,两人都不工作,依靠租金生活。

  相比之下,母亲母代父职,又失去了所有存款,连片瓦遮头也无,一切都要从头再来,简直濒临绝境。

  艰苦的生活持续了很久,在叶庭十五岁初中毕业那年,那是一个月圆之夜,母亲眼望夜空,从来不提往事的她牵着女儿的手,感叹道:“庭庭,其实妈妈心里最恨的不是你爸爸,而是我自己。”

  “如果那个时候,我有勇气跟着阿言一起走就好了。”

  皓月当空, 皎洁的月色宛如为窗下的母亲披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她幽幽的一声叹息, 仰望星空, 仿佛能看见的不止是远方, 更是遥远的过往。

  母亲出生在本市周边的水乡小镇,有一条清澈的河流贯穿东西。那时,走过一条小桥就是阿言的家。

  少年是她的青梅竹马,七八岁的孩童时光,阿言会陪着她跨大步、跳皮筋。秋虫鸣叫的晚上,她会陪着阿言捉蝈蝈斗蟋蟀。等到年长一些,遇上念书不顺心或是在学校里受了欺负,两人就会躲在秘密基地里,互相打气、相依为命。

  所谓的秘密基地,不过就是月夜的屋顶。小镇上没有高楼,大多都是矮平房。两人并肩而坐,数着一片片鱼鳞般排列整齐的瓦片,有时远处河面上薄雾升起,一只只小船杂乱无章地停靠在岸边。

  看着空中明月高悬,不知从何时起,阿言总会牵着母亲的手,告诉母亲自己会尽快长大,不让母亲再担惊受怕。之后……之后两人就陷入甜蜜的热吻。

  阿言成绩很好,大学毕业考上了海外名校的研究生。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是阿言的父母宁可卖房也要供他留学。

  “那个时代留学不比现在,只有很优秀、很优秀、很优秀的人才有资格出国。”

  母亲一口气说了三个“很优秀”,随后发出轻轻地叹息。

  “阿言让我跟他走,可是我家人死活不同意……那时我才二十岁,什么都不懂,只在阿言离开的那个晚上……”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中包含热泪。

  此后每到月圆之夜,母亲总会滔滔不绝地向她诉说少年往事,男主角无一例外都是阿言。

  有时叶庭也会想象,“阿言”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只是说如果,如果自己的父亲是“阿言”,那么他还会让自己经受被遗弃之苦吗?

  大殓礼毕,叶庭独自一人坐在殡仪馆外的花坛边发呆,心想如今母亲化为一缕青烟,所有的苦痛和悲哀也能烟消云散了吧?只是她临去之前,心里想的是谁?

  放不下女儿?憎恨丈夫?还是留有遗憾的初恋?

  这是叶庭第一次拜访母亲的故里,这个江南水乡小镇如今成了远近闻名的旅游景点,如果不是本地居民,出入还要购买70元门票。

  小镇上游人如织,船码头上等候乘船的人们排起一条长龙。穿过一条热闹的老街,走进僻静的小巷,古镇曲折,东拐西弯,摸索了很久这才找到母亲幼时居住的老宅。

  宅子已经翻新,外婆外公均已经去世,如今是舅舅一家居住。

  见到叶庭,素未谋面的舅甥两人一时无话,倒是舅妈咳嗽了一声问道:“筱敏什么时候去世的?”

  叶庭觉得肩上的背包突然重了点,“一个月之前。”

  “生的什么病啊?”

  “脑部出血。”

  屋内再次陷入沉默,舅舅叹了口气,“自从你妈妈嫁到市里以后,我们二十多年没有联系了……怎么突然想到回乡安葬?”

  叶庭环顾四周,虽说宅子保持旧时外貌,但是屋里已经完全现代化。望着眼前满脸提防之色的男女,她无法将他们和自己仅有的亲属联系在一起。

  “因为我想让妈妈落叶归根。”

  其实她隐隐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如果有机会,她想打听一下让母亲念念不忘的初恋“阿言”,若是能见上一面,传递母亲至死不渝的心声,那就太好了。

  临走之时,舅舅送她到了屋外,她忽然想起:“舅舅,我妈妈小时候有没有一个叫‘阿言’的好朋友啊?”

  “阿言?”舅舅想了想,“哦,是不是岑品言啊?”

  叶庭顿时激动起来,“那他现在还在镇上吗?我能不能找到他?”

  舅舅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你要找她干什么?十几年前她就嫁到市区里了,每年会回来扫墓一次。”

  叶庭心中一愣,这个“阿言”,是个女人?

  为母亲办理完入葬手续,回到客栈已经是傍晚时分。这个小镇算是周边文艺青年的聚集地,客栈主人是一位五十岁不到的老板娘,非常好客,自称生于斯长于斯。

  客栈提供晚餐,虽然简单却清淡可口。大约是身在母亲故乡的关系,叶庭突然就胃口大开,旁边一桌是一群大学生,拖着老板娘说个不停。

  “那些码头的乌篷船呀,全部都不正宗。”老板娘笑语盈盈,“我小时候坐的那种脚划船才有趣,就好像直接坐在水面上。”

  叶庭心中一动,饭后趁着老板娘整理桌子的时候问道:“您一直住在小镇上吗?”

  老板娘莞尔一笑,“嗯……住了四十年,你说久不久?”

  “那么大约在二十多年前,你听说过一个叫阿言的男生吗?他学习成绩超级好,还出国留学了呢。”

  老板娘毫不犹豫,“我们这种小镇,这么多年来连个大学生都罕见,别说是出国留学了。反正据我所知,肯定没有。”

  又是没有。

  叶庭瞬间心情有些低落,她怏怏地躺在床上,仰望夜空。

  今夜月朗星稀,一轮又圆又大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恍惚间,叶庭好像又听见了母亲的絮说。

  “好奇怪,月亮在我的故乡特别圆,所以我总是记着月圆之夜的往事。那时候,我们几个闲来无事就会爬上屋顶看月亮,你也知道,以前那种房子,屋檐很低的,搬张椅子就能爬上去……”

  我们几个!

  叶庭猛然坐了起来,如果只是母亲和阿言两个人相处,她不会用“我们几个”这种奇怪的措词!

  想到这里,虽然明知道时间已晚,叶庭还是忍不住拨打舅舅家的电话。

  “舅舅,你知道妈妈小时候最好的朋友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她平时总是神神叨叨,谁会管她的事?”

  “舅舅你想一想啊,妈妈不可能连一个要好的手帕交也没有吧?”

  电话那头沉默半晌,似乎舅舅在思索,隔了一会说道:“想起来了,也是个神经兮兮的女孩子,整天看小说,不务正业。好像叫什么赵雪冬的。”

  “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听说是当了老师。”

  要找到赵雪冬老师并不困难,她就在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当语文老师,德才兼备,深受家长和同学们信任。客栈老板娘的女儿就是在赵老师的辅导下顺利考上市区的高中。

  叶庭说明来意,赵老师并没有直接告诉她到底谁是阿言,倒是带着她来到了她任职的中学。

  “学校下个学期就要拆掉啦,我和你妈妈就是在这里念的初中,有很多很多回忆。”

  正是双休日,校园里空空荡荡,赵老师和门卫打了声招呼,领着叶庭走了进去。她径直走进小花园,那里竖着一个油漆斑驳的小亭,她找到一根亭柱,蹲下身子看了看,随后说道:“嗯,就是这里。”

  只见柱子上被人用美工刀刻了两行字:筱敏和阿言、雪冬和阿夏。字迹陈旧,看得出有好些个年头。

  叶庭顿时激动起来,“阿言,真的有阿言。赵老师,你现在还有阿言的下落吗?他留学回来了吗?还是直接定居海外?”

  赵老师轻轻叹了口气,此时天际夕阳西下,霞光渐退,校园里笼罩着一片昏黄。她的声音听起来清幽如梦:“真没想到,相隔二十多年,再次听到筱敏的消息,竟然就是死讯。真是人生无常。”

  “赵老师,阿言……”

  “人啊,在陷入困境的时候,有时需要一点幻想来安慰自己。”

  听到这句话,叶庭似有所悟,心中微微一沉。

  二十多年前,母亲祝筱敏和赵雪冬正在念初三。那年冬天,祝筱敏的母亲去世不久,父亲便宣告再娶。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几乎一蹶不振。

  而赵雪冬,亦面临家庭变化——父母离异。

  两人本就是好友,如今更是同病相怜,只是女生到底柔弱,两人不约而同进一步渴求精神上的慰籍。

  那时候,有个台湾作家的言情小说非常有名,祝筱敏和赵雪冬都是这个作家的忠实粉丝。在作家虚构的恋爱故事里,通常都有一个强有力又深情款款的男主角,温柔如水又无所不能。

  正逢家庭巨变的两个人,内心极度渴望有人关爱。

  于是,她们各自在最喜欢的小说里,挑选了一个男主角作为自己幻想中的男朋友。祝筱敏喜欢的人叫“阿言”,赵雪冬喜欢的人叫“阿夏”。

  其实,她们的行为与现在追逐偶像的粉丝无异,只是表现形式不同罢了。

  祝筱敏种种回忆,屋顶畅谈、月夜划船,对象其实统统只有赵雪冬,只是在想象中,“阿言”总是伴随她左右。

  “阿言……并不存在?”

  真相大白,叶庭颓然坐倒在石凳上,心中黯然。

  丈夫决绝携款离去,带走了母女俩生活下去的希望。祝筱敏必须独自一人挑起生活的重担,巨大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仿如回到母亲去世的那一年。

  为了寻找精神寄托,祝筱敏又想起了“阿言”,若是真有阿言,她的生活不会如此卑贱,她的人生不会这样痛苦。

  正如赵雪冬所说,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需要一种精神给予自己力量和勇气,借以支撑自己继续走下去。“阿言”就是母亲的精神支柱,在祝筱敏两次最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想象中强有力的“阿言”拖着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出绝境。

  叶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和赵老师分别的,她好像把积聚了十数年的泪水全部哭了出来,是为母亲的不幸境遇而悲伤?还是为了母亲的坚强而感动?她想,应该是后者居多。她哭着睡着了,在梦中,母亲含笑拭去她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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