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泪屯子：抗战老人周平贵的悲壮人生

抗日战争期间，民不聊生。日军铁蹄践踏过处，皆是一片枯骨。吉林姨姥姥的屯子也被日本鬼子霍霍过。乡亲们屯子里年轻有血性的汉子去参军抗日，皆一去无回。

屯子里的周平贵先生，家里就出了三位抗日英雄。一个小儿子，两个孙子。子孙向周先生请辞要去投奔张少帅时，周先生心怀大义，鼎力支持。仅仅过了两年，三人的死讯便传到了周先生家里。周夫人悲痛欲绝，一病不起，次年便病故了。当时日本特务四处搜查抗日军属。周先生不得已变卖家中财产，分散给大儿子和女儿一家，让他们远远的逃去南方。自己一把老骨头，再无牵挂，带着家里一位经年的老仆妇躲到了吉林乡下姨姥姥的屯子里。

屯子里很少见周先生这样谈吐不俗，举止得当的体面人。即便换上粗衣也压根跟农夫没半点关系，刚开始周先生一家很是被屯子里的人防备了一阵。不时有乡邻借着窜门的由头话里话外的打听周先生的底细。周先生对外只说是得罪了军阀，不堪其扰才避祸乡下。几个月相处下来，大伙发现周先生为人和善大度，并没一点清高孤傲的样子，人情往来也圆润通透，这才放下戒备，接纳了这家他们眼中的落难地主。

周先生不想张扬，只买了三间土屋。家里应用也全跟村里一样，土锅土灶。幸好家里仆妇是农村人出身，没让老先生为做饭洗衣烦恼。周先生年事已高，也不惯做农活，便用剩下的钱买了点鸡鸭猪喂养。平时产蛋自己吃，猪或卖或自己吃。两个老人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园子里只种了点蔬菜而已。屯里人都以为他们是老两口，他们也没对外讲明。周先生也慢慢的学习洗衣做饭，融进了农村生活中。

周先生见多识广，屯里人闲了愿意去他院子里坐坐，听他说些新鲜故事。他又识字，平时帮人代写个书信，闲了也教附近孩子们点三字经，百家姓。慢慢屯子里人都称他为先生。有什么疑惑也愿意听听他的意见。跟他闲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就是不能谈论时事。一旦话题涉及到战况，尤其是提到日本人，他总是一副悲愤神色。大伙也隐约觉得他家败落似乎是和日军有关，但都心照不宣的不再细问。周先生家里藏着儿子和两个孙子的灵牌，放在柜里用红布包裹好，每到清明，周先生就一人独自上山，找个没人的地方给儿子孙子烧纸上香。屯子人放牛砍柴的时候也遇到过，都静静的躲开而已。

几年过去了，东北彻底沦陷。虽然姨姥姥家的屯子因为地处偏僻，并没有被日军看上，却也有青壮年被强拉去做苦力的，村里人心里暗暗咬牙，恨死了这帮畜生，却因为天然对枪火的畏惧而敢怒不敢言。那些年大伙活的憋屈，家里有好看的姑娘要早早的嫁人，就怕哪天真有日军进村被拉走强奸。女人们都不在打扮，宁愿每天顶着乱蓬蓬的头发出门干活。男人们则麻木的看着自己媳妇姑娘打扮的跟个小鬼儿似的，有人家姑娘媳妇稍微梳得齐整些，还要被自己爹娘丈夫骂的。周先生见此情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感慨自己年迈，不能跨马提枪，忧愤之间，头发已然全白。

家里的老仆妇跟着他多年，身体也逐渐不行了。周先生将这个带大了儿子和孙子的女人照顾的很好，但人命天定，唯一一个可以陪着他，在无人之处怀念家人的人也故去了。周先生央个乡亲们帮忙办理的丧事，将人草草埋在了附近的山脚下。

经此打击，周先生更显老态了。原本挺直的脊梁弯了下去。走路也需要柱根拐杖。他变得不愿意说话，经常一个人冲着南边发呆。有人问他想什么呢，他就说想儿子。他开始不避讳谈论自己的儿子孙子，说他们的意气风发和爱国热情。却只字不提他们怎样死亡。只是这些只言片语已经足够让屯子里的人们猜出，周先生是抗日烈属了。

冲突发生在秋收之后。日军派汉奸走狗开始强收军粮。小村子里终于出现了扛着枪乱晃，仗势欺人的二鬼子。他们扣押了村长一家，逼着他去挨家挨户分派军粮。细粮一粒不留，粗粮一家拿出收成的一半。有抗拒不交的，就要吊在村口大树上抽个半死。周先生自己并不种地，拿不出粮。其实大家谁能拿得出呢？交了这次，口粮压根不够一家人挨过一年，只能等着饿死。

村口大树上已经吊了几个硬骨头的汉子。在村长的斡旋下，二鬼子们并没下死手。但是人却不放，就是为了震慑全村的人。这么个小屯子，日军并没跟着过来，五个二鬼子五只抢就将这些本分的村民威吓住了。

周先生在二鬼子第二次集合村民宣布命令的时候站了出来。他强挺着身子站直了身体，对着站在桌子上的二鬼子头子破口大骂。骂他们卖国求荣、认贼作父、贪生怕死、不知廉耻、有辱先祖。他慷慨激昂，言辞犀利，脸上带着慷慨赴死的从容。二鬼子走了这些屯子，从来这些农夫都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就算冲出几个有血性的，几枪托下去见了血，也都不敢反抗。几时见过这样言语锋芒，字字泣血的犀利指责。这样的风骨气度，怎么是一个农村的耄耋老人展现得出来？二鬼子被骂的满脸紫涨，无地自容。跳下桌子想要用暴力制服这个胆敢挑战皇军权威的老人。虽一脚踹翻了周先生，那高高举起的枪托却被愤怒的乡民一双双手托住了。那些平时见了二鬼子赶紧绕道走的年轻媳妇们都敢站过来冲他们吐吐沫。一声声愤怒鄙视的问责响起：“你们想对老爷子动手？你不看看他多大年纪？都够当你爷爷的吧？”“ 你们家里没有老人？好意思举枪？老先生哪句说错了你们？”“都逼着我们没活路，不用等着饿死，我们跟你们拼了这命，也还赚了！”二鬼子在众怒下怕了。他们本身就心虚不已，靠的不过是手里的枪身上的狗皮给的勇气。周先生的义正言辞早就将他们强装的镇定打破。村长怕众人真的冲上来拼命忙打圆场。让众人护着周先生先回家，自己则跟几个村民拉住了骂骂咧咧强装威势的二鬼子。

最终二鬼子只是收走了村里的细粮。抢了些鸡鸭猪等回去交差。他们没敢报复周先生，不知道是周先生的言辞戳中了他们心里那点残存的良知，亦或是周先生的行为点燃了村里人抗争的血性让他们恐惧。经过此事，村里悄悄跑走了十几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们要去从军，要通过自己改变这被人奴役的现状。要知道，中国人的血性一旦被激发，炸出的能量是巨大的。周先生无疑是这屯子里那第一根火苗。

周先生被那一脚踹的落下了病根。在炕上躺了几个月不能下地。乡亲们每天轮流给他送饭洗衣的照顾。家里走了孩子的忍不住悄悄的问他：“先生，这世道真能靠那几个孩子改变么？兵荒马乱的，把命丢了可怎么好？”周先生却并不安慰他们，只是坚定的说：“孩子们不去，就会被绑在树上打死，要不就是被抢了粮食饿死。他们出去，咱们才有希望。咱东北有少帅领着他们呢，日本人早晚得跪着爬出咱们东北。”乡亲们看着他澄澈的眼睛，就像那好日子就在前方。却也有愿意得过且过混吃等死的人私下嘀咕，怪周先生煽动青年们投军，怕日军知道后会来屯子报复。渐渐的说这些话的越来越多，周先生听见了只当装听不见，当人们沉浸在麻木之中，一句两句的言语是苍白无力的，或许只有真正面对亲人的血泪才能真正清醒。

开春了，周先生能下地活动了。他开始拖着苍老的身体上山砍木头。村里人都以为这老爷子糊涂了，问他砍木头干啥，他只摇头，别人要帮他，他也不让。大树砍到了他拿爬犁也拉不动，就锯成几段分着拉回来。等木材砍够了，他就拿了斧头和锯子在院子里叮叮当当的做木工活。一个多月，他给自己打了一副薄板的棺材。临时自学的木工活打的棺材盖也合不稳当。他却不以为意。将家里仅剩的几只鸡鸭送给了旁边的大婶，买了棉花扯了蓝布让人家帮他缝床新被子并做一身新衣裳。大婶死活不收谢礼，但仍旧仔仔细细的把活计给他做好了。屯子人知道他在给自己准备后事了。一般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早有儿女会提早预备下这些装裹，但周先生孑然一身，只能自己一点一点的准备。

总有村里老人物伤其类，拉着他劝道：“老哥哥，你身子还硬朗呢，不用想那么多。不是说要好好活着看看孩子们打下新世道么？”周先生却只是淡淡的笑着说：“新世道你们能赶上，我赶不上啦。最近我老梦见我儿子孙子。跟我老伴儿在一起和和美美的，招呼我过去过好日子呢。我知道自己日子不多啦。这不是啥坏事，在这乱世里，我提早走，眼不见心静啦。”听他说这话的村人都沉默了。大伙不知道拿啥话能宽慰这个失去了全部支撑又不敢心灰意冷的老人，他想坚定自己的信念，想让儿子的死亡有意义。但被点起的火苗却那么小，周围一点的风儿可能就吹灭了它。

终于，棺材、寿衣、寿被都准备好了。这天，周先生将村长请进家里来。只说有事相求，希望村长能帮他圆了最后的愿望。他拿出压箱底的全部积蓄，递给村长，让村长帮他张罗几桌酒席，请两个吹打匠。他要在家办个喜丧。

村长都愣了，都传这周先生年纪大了，糊涂不懂事了。难道是真的？人还好好的活着，怎么给自己办丧事呢？周先生却神秘的说：“我呀，以前也学过点周易八卦的，自己的寿数还是能算得出的，我呀，一个人死，死了也没人送终了。想着死前热闹热闹。连带请请乡亲们吃顿席，算是答谢大伙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村长苦劝不过，最后周先生干脆说村长不答应，他就再找其他人帮他办，总之他是打定主意要活着办自己丧事的。

村长只能勉强同意了。回去跟村里几个商量一番，定了日子安排人整席面。周先生听说定了日子，连连道谢，像是很多年没看见他这么高兴了。

到了日子，帮忙的人进了周先生家的院门，却看见周先生已经将灵幡、灵堂布置好了。自己穿了那寿衣正坐在棺材里等着呢。大伙哭笑不得，死活扶他出来坐下了。摆好了酒席，待众乡亲坐定，周先生才起身团团给大家做了个揖。笑笑说道：“我来咱们屯子十来年，承蒙各位乡邻照应着活了这么久。眼看着呢，日子不多了。我一个孤老头子，死了太孤单，大伙过来帮我撑个场面，让我热热闹闹的走。谢谢谢谢。”说着又要鞠躬。大伙忙拦住。他又举起一杯酒说：“不瞒乡邻，我的一个儿子，两个孙子，是为了打日本鬼子捐躯的，我啊，当时怕啦，让我大儿子一家子都逃跑啦，我也没敢找日本子拼命，跑咱们屯子躲了这些年呐。每当想起我那儿子孙子，我都觉得愧的慌，我没给他们报仇。我是个懦夫。”还未说完，眼泪已经涔涔落下。周先生缓了缓神说：“最近我老梦着他们，他们死在战场上，没个全尸，我们全家逃的匆忙，也不敢给他们办个隆重的丧礼。想想我儿子孙子都是保家卫国的好汉，死的悄无声息我就憋闷的慌。现在这日本子也不跟咱们装亲善啦，到处烧杀抢掠，你们看看我的下场，忍着不反抗，就我这样。”

乡邻们已经被他的话震惊了，都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听他说。“我动不了啦，死之前想给我儿子孙子办个丧礼。跟我的一起办，总算有人送送他们。也有人知道他们，不白死。大伙不用怕，谁听说了今天的事来找，大不了就给我挖坟掘墓。来来来，唢呐给我吹起来。大伙吃着喝着。”周先生越说越悲怆，状似疯癫的要抢过唢呐自己吹。唢呐先生定了神，举起唢呐吹起了送葬曲。“对喽对喽，人生来哭着来，死要笑着走哦。”周先生笑着拿起酒，仰头灌了下去。众人看着这疯癫的一幕，心里犹如刀搅。这老人是用自己的葬礼在警醒众人，一定反抗才有活路。

周先生醉了，他爬回棺材里，从衣襟里将儿子孙子的灵牌掏出来紧紧的搂在怀里。盖上寿被，就这么安静的睡了过去。村长上前要将他拉出来抬去炕上，却死活都拉不出来。蓦的，山里一声闷响，乌鸦受惊成群的飞起，呼啦啦的落在了周先生家院子里的树上，房顶上。那一夜狂风不止。邻居大婶听着外面风卷树枝啪啪作响，一夜未眠，不知道周先生怎么样了。一大早就起床去了那院瞧望。周先生面目安详的躺在棺材里。跟睡着一样。手脚却已经僵硬了。婶子忙出去通告四邻。昨天的唢呐匠又被请了回来。

送葬的队伍浩浩汤汤，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了。大伙自发的带了孝，为了周先生，也为了那为国捐躯的英灵。棺材尚未抬进山，到了清江道口，就抬不动了。再用蛮力，抬棺材的杠子应声而断。村长叹道：“老先生自己选了地方，就在这道旁将先生葬了吧。”周先生与儿子孙子一同葬在了清江道口。三年后，抗日联军在这里击毙日本鬼子二十多人。村里人说，是周先生英灵保佑，也是他想亲眼看见中国军人为他报仇雪恨。

在时代洪流中，总要有人用生命唤醒众人的麻木，点亮他人心中的信念。他们是中国人的脊梁。哈尔滨这里有臭名昭着的日本七三一部队遗址。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学校会组织新生前去参观。我相信去过那里的中国人，永远不会忘记日本对中国造成的恶行。看了那些血粼粼的历史，你怎么可能替先辈原谅？听着918的长笛，你又怎么能对日本向往？我想在这件事情上，我会永远是个愤青，不接受反驳。

多说一句，有孩子的家长，在孩子年龄合适的时候，真的可以带着去731遗址参观一下。我们民族的苦难，需要让后代知道。曾经的黑太阳731这部电影，已经很黑暗了，但是展现的也不过是万分之一的恶行而已。我们没有等来日本诚心的道歉，918的警笛需要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