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盲
作者:黄粱一梦 发布时间:2024-01-15 浏览数:7 按摩妹的故事:
母亲肯跟老张头过,是为了钱,我知道。
实际上她作出的所有决定,几乎都是为了钱。
就像当初她教我装瞎。
是的,我第一次装瞎,不是 18 岁,也不是 14 岁,而是 6 岁。
那一年母亲尚且年轻,在夜总会卖笑为生,偶尔带男人回来。房子太小,她总是把我塞进狭小的衣柜里,以免耽误生意。
一次,不巧我感冒了,正办事的男人听到了我的喷嚏声,停下动作打开了柜门,正看到捂着鼻子不知所措的我。
男人大怒,抬腿要走,母亲突然福至心灵,说:“她看不见!”
男人闻言犹豫了,停住脚步,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真的?”
我没动,母亲立刻加深了谎言,半抱住我开始诉苦,大概是她带着一个残疾女儿多么多么不容易云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男人不知怎么被取悦了,与母亲长聊半晌,最终依旧留下了超额的嫖资。
很久很久之后我才明白,有些男人,他们喜爱拯救妓女,尤甚嫖娼本身。对他们而言,那是更深、更强的征服感。
母亲则迅速从这次经历中习得了经验。
一个美丽的,带着盲眼女儿的单亲妈妈,这个复杂又不失温情和贞洁的身份,令她在一种同行中脱颖而出。
而我也因此被迫放弃了所有正常孩子应有的一切。
我不去念书,不能拥有玩伴,洋娃娃般日复一日地在家中学习装盲的技巧。
母亲会为此高兴,这是我取悦她的唯一机会。
但随着青春流逝,母亲的身价和我的作用逐年下跌,母亲意识到,最好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需要一张长期饭票。
就在那个时候,老张头出现了。
他是一个有钱的变态男人。
老张头向母亲许诺了一大笔钱,唯一的要求是,母亲带着我跟他回到 a 市。
也许是小孩子天生的直觉,我从老张头身上感到了危险,无论如何哭喊着恳求母亲,让我留在老家。
虽然年龄尚小,但我可以照顾自己,老家的物价也更便宜,她只要给我留一点点钱就足够一切开销。
最重要的是,离开母亲和她的恩客,我可以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我可以念书,玩闹,和所有孩子一样自然地,用眼睛感受这个世界。
但母亲没有同意。无论是小孩子式的哭闹,还是小大人似的讲道理,一切都不能改变母亲的心意。
我清楚地记得她拥抱着我,劝我跟她一起离开的那个晚上。
一切都收拾好了,母亲点燃不知从哪找出来的半截蜡烛,坐在硬板床上,把小小的我拉到自己的腿上。
“这是妈妈唯一的机会了。”
“最后一次,好吗?”
“你要帮帮妈妈。”
那是我们从未有过的亲近,她的温度,她柔软的胸脯,她头发的香气,一切将我淹没。
我胆怯地伸出手环抱住她。
我妥协了。
后来的无数日子里,我们都为那个晚上感到痛苦。
因为我是正确的,老张头确实很危险。
那份危险甚至超过了母亲最天马行空的想象。
和所有恶俗小说一样,老张头的目标,不是母亲,而是我。
但与那些故事不同的是,老张头给自己定位的角色,是父亲。
老张头几乎没有能力,他包养母亲,并非是为了性,而是豢养一个玩物。
而我,他爱我,如父亲,又非常变态。
每当那些傍晚,他带着食物和礼物打开家门,母亲总是瑟缩着躲避。
一切美好的都属于我,而所有痛苦都留给了母亲。
当我拥抱着老张头带来的礼物,端坐在自己的小桌前时,老张头就会从床头拿下那条鞭子。
那是很细,很长,特制的柔韧皮鞭。
母亲会配合地脱下衣服,站在雪白的墙上。
伴随着我拆开礼物的欢呼,伴随着我撕咬食物的咀嚼音,伴随着我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爸爸。”
老张头挥舞皮鞭,抽打在母亲身上。
皮鞭留下一条又一条的血痕,母亲捂着嘴,不泄露一丝声响。
她屈辱恐惧的面容,就是老张头最好的消遣。
而我,我看着母亲,我目睹那些痛苦,同时我欢快地笑着。
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我要如何向你描述那些瞬间呢?
那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着的人,我唯一拥抱过的人,我唯一的亲人和朋友,我的母亲。
她雪白的肌肤上布满伤疤,她美丽的眼睛里满是痛苦和恨意。
她带着那样的目光遥遥地注视着我,而我则置若罔闻。
我大笑着称呼施暴者父亲,我说:“你是最好的爸爸,你是最好的,我最爱的人是你。”
那不是一个孩子应该承担的生活,但我要告诉你,我能做到,我做得很好。
而支撑我这样做的唯一的理由,是母亲。
她痛苦的目光带给我支撑。我从她的痛苦中获得鼓励。
痛苦与欢乐的界限被模糊了。我甚至不懂得憎恨老张头。
曾经有那么一次,当他的典礼结束后,他收起皮鞭,抚摸我的脸颊,如同揉捏一只小狗毛茸茸的脑袋。
那一刻,奇怪的,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我想要回馈他,回馈这个赐予我家园,食物,和母亲长久注视的男人。
于是我双手捧起他的手掌,狠狠咬了下去。
伤口几可见骨,鲜血喷涌而出。
他猛地挥手,我的头狠狠撞在了墙上。
母亲几乎翻滚着爬到了我们的面前,抱着他的大腿解释:“她看不见,她以为那是食物。”
但男人没有取信母亲的说法,他半蹲在我面前,问:“你为什么咬我?”
“因为你是爸爸,我爱你。”
“那你爱妈妈吗?”老张头恶意地笑着,把母亲的手塞进了我的嘴里。
母亲鼓励的目光下,我狠狠咬了下去。
她的哀嚎声中,老张头满意地离去了。
那个晚上,我为母亲涂药,而她第一次告诉我,被打是不好的,痛苦是不好的。
人们会因此死去。
“那你为什么要被他打?”我问。
“为了钱。”
“那他会打死你吗?”无意中我突然说出了事情的关键:“如果他打死你,还用给你钱吗?”
母亲沉默了。那个瞬间她突然意识到了问题。
老张头并没有和她结婚,她所能依凭的一切,都不过是对方的口头承诺。
为了确保对方能将之兑现,也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母亲必须为自己夺得更多底牌。
于是母亲选择了最笨的方法,跟踪。
我至今仍不知道母亲究竟查到了什么,只记得那天她回来时浑身是土,十分狼狈。
她极其迅速地抽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并对我说:“我们回老家,现在就走。”
但我们没能离开。
门响了。
母亲迅速作出了抉择。
她把我塞进了行李箱里,然后把行李箱关好塞进衣柜。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抚摸着冰冷的柜门,耳语般倾诉:“他比我们想象中更可怕。”
“我不开门,不要出来。如果他发现了你,不要忤逆。如果我出了事,不要报警。”
“最重要的是,除了我以外,无论谁问你,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意识到,当时母亲已经预料到了所有的可能。
14 岁的我蜷缩着身体,第一次真正用耳朵而非眼睛感知这个世界。
老张头嘶吼,母亲求饶并哭泣。
电饭锅爆炸发出巨响,金属坠落,橱柜倒塌,铿锵声一片。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母亲细弱的抽噎。
再然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切割声,如同利刃穿透皮鼓,如同屠夫分割食物。
液体奔流的声音,重物拖动的声音。
翻箱倒柜的声音。
许久许久之后,是大门被关闭的声音。
我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大门开了又闭,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
母亲没有来。
而我打不开行李箱。
我蜷缩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然后我闻到了一种气味,诡异又黏腻的腥臭。
我听到苍蝇飞舞的声音,不是一只,而是一群,他们似乎成群结队,窃窃私语。
我的后背和腰失去了知觉,或者我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睡着了吗?还是昏倒了?眼前的漆黑究竟是衣柜还是我已经真的不再能看?
我舔舐皮肤上咸腻的汗水,咀嚼脸颊边柔韧的头发,饥饿感几乎要吞食我的胃。
就在我犹豫着是否要吃掉自己半截舌头的时候,门再次被敲响了。
那是上门收租的房东。
我重见天日,我流离失所。
我带着母亲的一绺长发永远离开了那座房子。
很久很久之后,老板娘把它编成了我脖子上的挂饰。
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老张头是谁。
但在所有惊慌逃窜的日子里,所有忍耐着饥饿或是享受阳光的日子里,我都清楚地知道,他在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是谁,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知道,他一定看着我。
我隐瞒了一个秘密,如果我露出破绽,他随时等待着杀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