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市蜃楼
作者:郭乐鸣 发布时间:2021-08-18 浏览数:五
老爸撵我们走。
他说,他要出去转转。
去哪儿转呢?
他说了几个景点的名字。
故宫、颐和园、军事博物馆等等。
反正,都是人文气息比较重的地方。
都不是一个正常的海碰子乐意去的地方。
可爸爸愿意去。
而且,二姐要陪他转,他也拒绝了。
他就想一个人转转。
可京城的交通那么复杂,二姐怕他走丢了,他说没事。
也是哈。
这个小学都没毕业的老头儿,居然会修柴油机,看个地图,应该也没问题。
就由他去了。
我也好几天没去研究所了,也该去转转了。
我的导师不到六十岁,但已经是这个领域的翘楚了。
去年,他荣升院士。
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架子,他的主要兴趣就是做个怀疑主义者。
那些习以为常的思路或惯例,他总是吹毛求疵。
有一次,他的吹毛求疵引起了重视,国外的核心刊物发了他的论文,即使是我的导师不善于搞关系、拉朋友,也没有妨碍他被评为院士。
成绩摆在那儿呢。
如果不评他,别人更没资格评。
当你超出别人一大截儿时,你就可以情商很低,同时,你还可以非常成功。
我是在他出名之前,读他的博士。
当时,我只是喜欢他的性格,喜欢他的交流方式。
他的交流方式就是,在黑板上验算他的思路。
然后,他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跟你聊着,你要是插不上他的话,那你就别读他的博士,读了,也不那么容易毕业。
我很幸运,能跟他侃几句。
看得出来,他喜欢我,如果,我几天没去找他,他甚至有点意见。
导师在他的办公室里。
他正对着办公室的大黑板发呆呢。
荣升院士,他换了个大点儿办公室,他唯一的要求是,要有块大黑板。
是特别给他装修的。
黑板左侧写了两个公式,已经写了半年了,右侧呢,就是导师的验算过程,每十分钟他会擦一下,重新再写一阵子。
现在仍然是这个状况。
这说明,他的进展不是很顺利。
我进去了,跟他打了个招呼。
他只是扫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
我给导师泡了杯绿茶,就坐在旁边,看老师的验算。
他的低级错误,我还是能看出来。
我会说出来。
他总是连连点头,回过头对我露出笑容。
导师不是小气人,他乐意别人指出他的错误。
他又擦掉了一部分,快速地书写着什么。
近乎癫狂。
这时候,一个女孩走了进来。
我认识她。
是导师的千金,在那个知名的大学读经济系。
她也认识我。
我几乎有些确定,她对我有些好感。
她冲我微笑着。
“来了。”我小声说。
“恩。”她说。
“我给你倒杯茶吧。”我说。
我得表现出绅士风度。
她摇头。
“没事,你们忙。”她说。
她坐在角落里,拿出了她的手机。
她知道规矩,爸爸思考时,不能打断他。
导师终于看见了女儿。
他皱起了眉头。
“你怎么来了?”他问。
导师的女儿芳芳笑了。
“是你让我来的啊。”芳芳说。
导师在回忆。
“我让你来的?我干嘛让你来?”他说。
芳芳又笑。
倒挺宽容的。
“光想着你的公式,又迷糊了吧。今天姥姥八十岁生日,你让我接你去赴宴。”芳芳说。
学术领域之外,导师智商不那么高,记忆力更不好。
他在搜索。
“八十岁生日?你姥姥八十岁了?”他嘟囔着。
“当然啊。这还能有错。”芳芳说。
我明白我的导师,他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可,可我还忙着呢。”导师说。
“这个问题咱们昨天讨论过了,姥姥八十岁生日,你如果还不出现,就实在说不过去了。”芳芳说。
导师思考了一会儿,他妥协了。
临出门时,他看着我,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家里好像有什么事,是吧?”他问我。
这几天我向他请过假。
我说了理由。
但他又忘了。
“恩,是。”我说。
“是什么事呢?应该还是大事吧,好像,呃。”他说。
当然是大事。
对我来说,是天大的事。
“我妈妈去世了。”我说。
芳芳狠狠地瞪了一眼她的父亲。
这种事都能忘了,也真够可以的。
导师想起来一些礼仪。
“我得去看看吧。”爸爸说,他瞧着女儿,似乎,在咨询女儿的意见。
“当然。”芳芳明确地回答。
“灵堂在哪儿呢?”芳芳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
我摇头。
“没有摆灵堂。”我说。
导师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导师有社交恐惧症,我倒理解他。
但他表现得太明显了,他女儿瞪了他一眼。
他女儿问我殡仪馆的时间。
我告诉了她。
但我马上说,导师就没必要去了,导师那么忙,说不定那天还有会议要参加。
导师点头,他说,好像那天就是有一个会议。
似乎还是重要会议。
芳芳又瞪他,他才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