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

　　为了掩饰一次犯罪而进行另外一次犯罪。这种选择只会让人越陷越深。我和蒋莉再次探望即将出院的俞芬芳，见到保卫科庄老师以及上次为我们做笔录的郑警官亦在座，她不由一愣。

　　“过于玄妙的安排固然可以让旁观者身临其境，印象深刻， 为将来的事态发展埋下伏笔。但是一旦发生意外，却土崩瓦解起来比什么都快。”

　　俞芬芳依旧虚弱，苍白着脸色，像是一只被人操纵的提线傀儡，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瞪视着我，“你想说什么？”

　　“你第一次出现梦游的状况是在十一月三十日左右，即我们社团在分校区演武表演的一周之后。你一直口口声声说不认识章霖，甚至说从未见过他。但事实上，社团节那天你们全寝室的人都在第一排观看了演武。作为主力之一的章霖表演了好几个动作， 你说你从未见过章霖，根本就是在撒谎！”

　　“那又怎样？”俞芬芳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早就不记得了。事实上，正是他处心积虑想要伤害我。”

　　我凝视她良久，“你一次又一次在老师和同学面前表演梦游，为所谓的‘巧遇’设下铺垫。还记得那天我故意没有关门试探你，你的表现真是令人大跌眼镜。也让我坚决地认为你根本没有梦游，你只是在表演梦游。你不该去练什么唱歌，应该在湖光艺校学表演才对。”

　　听到“湖光艺校”四个字，俞芬芳火速抬头看了一眼蒋莉，四目相交，蒋莉立刻扭开头去。

　　我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天你‘巧遇’章霖而晕倒，给大家造成你与章霖之间有某种不可告人关系的印象。不久，你又状似被他从楼上推下，还惊动了保卫科。这样一来，将来如果警察询问，庄老师就是作为你自称‘正当防卫’的最佳证人。”

　　庄老师听到这里， 点头道：“那天章霖的班主任还来我这里了解情况呢，说这孩子一向敦厚老实，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我说小男生小女生之间说不清楚，我见怪不怪了。”

　　“对！本来男女之间的关系就很容易让人产生多种揣测，你竭力想让大家相信章霖是个内向偏执的变态，一个变态的任何行为都可以有合理解释。”

　　俞芬芳怒道：“余美琪，你处处针对我！你沉迷在对这个虚伪男人的保护欲中！是我被他推下楼梯，是我被他捅了一刀！我才是受害者！郑警官，你怎么还不逮捕那姓凌的？”

　　她越说越激动，双臂上下挥舞，可能牵动到了伤口，她又大声呻吟起来。

　　“真是他推你的吗？”

　　“什么意思？”俞芬芳捂着小腹，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查过你们二年级的课表，当天你们没有任何一节公共课或专业课是在一号教学楼。请问你去那里做什么？”

　　“没有课就不能去了吗？总之是他推我下楼的，蒋莉可以作证！还有，我这里被捅一刀是假的吗？”俞芬芳指着自己的伤口，满脸委屈。

　　我看到蒋莉眯起眼睛看着我，我忍不住去想，三年前她也是用这种看待猎物般的眼神， 打量着站在废墟前的林茜吗？

　　“我才是受害者。是他把我骗去图书室， 是他对我痛下杀手！”俞芬芳喃喃自语，但是语气中却带着一丝沮丧。

　　“真是他发短信邀请你过去的吗？”

　　“什么意思？”俞芬芳从床头柜取出手机扔给我，“你可以自己看啊！那个电话号码不是属于他的吗？”

　　我接过手机，扭头看了眼蒋莉，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神闪烁不已，像是在寻找下一场博弈的灵感。

　　我找到那条短信，随后按下通话键。

　　这时，一阵悠扬清脆的口哨声从蒋莉身边响起，声音欢快，像是一个小丑在舞台上轻盈地跳跃。这首叫做《Twisted Nerve》的曲子曲调很熟悉，声音在病房中回荡，令人想起电影中杀人狂发出满足地一声叹息。

　　“怎么不接电话？”我对蒋莉说道。

　　她微微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却被一旁的郑警官接过，果然来电显示是“俞芬芳”。

　　俞芬芳顿时呆若木鸡。

　　“你的手机里当然没有章霖的号码，即使有，你们也没有办法拿到章霖的手机来发短消息。所以你们就想到将手机中某个原有联系人的名字替换上章霖的号码。这样一来，只要是那个联系人所发送的短信，显示的都是章霖的号码。当然，愿意这么做的，只有一个人——就是你的同谋。”

　　蒋莉怒道：“你说够了没有？你先是不相信俞芬芳，现在又来诬蔑我，有意义吗？我们是室友，你不要太过分！”

　　我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我们是室友，我了解你的脾性。你一向为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记得不久之前你还抱怨俞芬芳神经质弄得大家都睡不好。谁知那天她跌下楼梯，你却是第一时间去保卫科找庄老师。这样大动干戈，已经让我很奇怪。之后是你在课后要我陪你四处走走，我是跟着你的步伐来到旅游学院门口，也是你说听见有女子的尖叫声，甚至在楼下就断定那是俞芬芳。其实我根本没有听见，究竟是你耳聪目明，还是早有预谋让我来做个见证？”

　　郑警官这时插嘴说道：“后来我们做过试验，楼下的确很难听清从三楼图书室发出的叫声。尤其是旅游学院对面就是一号教学楼，两幢楼之间风很大。”

　　我冷笑道：“既然这条短信是假的，你所有的供述都值得怀疑。”

　　“你不是很相信章霖吗？”蒋莉的语调充满讥讽，“他自己都说完全不认识俞芬芳，她有这样处心积虑想要杀死对方的理由吗？”

　　我不作声，病房里顿时陷入一片沉静。

　　这里本来是可安置三位病人的病房，目前只有俞芬芳一人。夕阳的余晖从半掩着的窗帘后照射进来，蒋莉正站在窗边，被霞光笼罩着的她，一张脸殷红似血。

　　半晌，郑警官说道：“请问两位同学，你们认识林茜吗？”

　　“不认识！”“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但是俞芬芳与蒋莉的回答却是大相迳庭。

　　“不认识！”“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但是俞芬芳与蒋莉的回答却是大相迳庭。

　　郑警官愣了愣，随后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

　　三年前，俞芬芳和蒋莉一个因为嫉妒、一个因为听信谣言，都对林茜恨之入骨。不知两人是如何一拍即合的，总之在那个初冬的黄昏两人决定进行这桩无可饶恕的罪恶。

　　前一天，蒋莉早在理论教室的黑板上写下更改集合地点的紧急通知，随后待林茜回到教室整理书包时故意在音乐教室指责周老师。这一切只为保证林茜能看见通知而拖延时间，周老师因担心蒋莉纠缠林茜而赶去理论课教室时看见黑板上的字，其实是蒋莉尚未来得及擦完。

　　由于以前学校录制节目大多数是在广播电台门口集合，因此林茜深信不疑。

　　俞芬芳早就在电台门口等候，她不敢让林茜徘徊太长时间，以免被电台门卫注意。

　　向着林茜打过招呼后，她借口蒋莉在前来的途中不小心扭到了脚无法走路，希望林茜能够一起前去帮忙。林茜虽然有点惊讶为何其他同学迟迟不来，但她没有拒绝帮忙的理由，当下跟随着俞芬芳的脚步，向着那片因社会变迁而需要拆除的居民区走去。

　　在事发地点，蒋莉大声呼痛，等到林茜走近后，俞芬芳却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紧紧勒住林茜的脖子。

　　用刀杀人会弄得自己满身都是血，一刀下去找不准部位到时候对方会大声呼救，绳子最好了，不用看对方渐渐失去生气的脸色，只要狠下一条心死死抓着绳子不放。

　　用力、再用力。

　　身下的少女因为筋挛而不停颤动，嘴角流出透明色的唾液，一双眼珠子有些突出，眼神像是在思念往事一般逐渐定住，随后连挣扎也停止。

　　气喘吁吁的两人随着林茜无力垂下的手臂却看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正全身沐浴在强烈的灯光下，显得纤毫毕现。

　　两人惊骇莫名，此人宛如幽灵，突如其来就出现在这条阴暗的小胡同口，用充满怀疑的目光在探究。

　　蒋莉轻轻推着俞芬芳，打算转身就跑，谁知那人却先她们一步逃走了。

　　两人故意将林茜弄得衣衫不整，摔碎她的手机，就是希望造成林茜为抗拒侮辱而被人所杀的假象。事后果然所有的调查方向都是停留在男人身上，就连周老师也被审查了足足有数个月之久。

　　她们虽然憎恨林茜，却始终没有直接与她发生过冲突，同时两人都有奇妙的不在场证明。

　　俞芬芳告诉警察，事发当天她在书城闲逛准备买本参考书。没有人陪同也没有人可以证明，不过她在阅读区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是周老师的小姨子。记得当时周太太死后，小姨子常来学校咒骂周老师，因此我见过，不过可能她没有见过我。”

　　后来警察询问蒋莉时，蒋莉表示自己当时的确在阅读区看书，不过她不认识俞芬芳，当天也没遇见熟人。

　　真是一场“互不认识”的不在场证明呀。

　　唯一令两人担忧的，就是那个逃走的男生。

　　警察的目标始终放在男人身上，因此很快就将湖光艺校的女孩们在嫌疑人名单上删除。姜、郁两人关系依旧保持疏离，互相不联系，随着蒋莉全家搬到本市，两人都以为此事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当然那个落荒而逃的人，成为两人永远的心病。最理想化的结局是，既然此人当时没有报警，那以后也不会报警。或许天长日久，这件事成为那个人心中的秘密，又或许最后连那个人自己都会忘记。

　　但是上天不允许凡人自打如意算盘。就在蒋莉得知俞芬芳也考入本校时，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偏偏不久俞芬芳竟主动联系她，说在社团节表演当天，竟然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章霖。

　　蒋莉和我虽然是室友，但是其实我们交往不多，因此她并不知道章霖和我同属一个体育社团，两人可能进校两年多来从未见过面。

　　俞芬芳确定章霖就是那个目睹凶案的人，她们虽然不知道为何章霖至今保持缄默，但是他的存在对她们而言简直就像是个定时炸弹。

　　她们想都没有想到，章霖其实根本没有看清她们的脸，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没有察觉。

　　两人定下这个奇异的杀人计划，数个月来的层层铺垫就为了在图书室里以正当防卫的名义杀死章霖。两人装作素不相识，甚至在俞芬芳“梦游”时，蒋莉屡屡表示厌恶，这都是为了便于将来为俞芬芳作证。当然我也在她们的计算之内，不然蒋莉也不会找上我来当凶案的见证人。

　　“我想图书室门锁老化突然反锁应该是一个意外。”我对俞芬芳说道，“就在章霖取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你突然用镇纸从身后袭击他。虽然令他受到重创，但是他还是握住了你带来的水果刀。最后一番纠缠，结果自己也被刀所伤。这反而帮你确定了正当防卫的说法，不过也正因如此，你没有力气确认章霖是否真的断气。”

　　俞芬芳张了张口，忍不住去看蒋莉。

　　蒋莉脸沉似水，机械地扳着自己手指。

　　“还记得你和我说梦中看到的那双眼睛吗？这双眼睛纯净，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恐怖。”病房狭小，我走了两步，只能在另一张病床边停了下来，“我想这就是你无意识间说出的真相，你被一双眼睛追逐。这双眼睛清清楚楚地目睹了你犯下的罪案，你永远也逃不脱这双眼睛。呵！谁又能想到，不是这双眼睛看见了你，而是你看见了这双眼睛的主人！”

　　郑警官起身说道：“郁小姐，一起走吧！我们会安排姜小姐在医院接受检查。虽然林茜的尸体已经火化，但是H市警方保存了大量的证据，只要请两位做个活体取证，就会真相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