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车站

　　你的作品如此具有感染力，是不是因为你有过类似的经历？你是受害人？还是加害人？

　　有人不断在余美琪发布的各条动态底下留下这条留言，余美琪最初当然是无视。可是对方留言的次数实在太多，引起了粉丝的反感，粉丝们认为此人很有可能是其他作者的粉丝看不惯余美琪正当红，因此过来惹事生非。

　　但事情的发展往往会有奇妙的变化，一件事被提起得久了，人们的想法难免会受到影响。逐渐开始有粉丝认为余美琪适当回应一下创作的灵感也并无不妥，比如是看到了什么新闻受到启发，或者是身边的人或事。

　　这样一来，那个人更加起劲，不断追问：你是不是有过类似的经历？是不是？

　　事件的焦点逐渐从对方是不是故意挑事的黑粉，变为粉丝们讨论余美琪是否有过类似的亲身经历，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表示，可能在少女时代，余美琪就是书中那个被冤枉的儿子的原型，受尽霸凌，这本书是她内心的反抗。

　　这条微博居然被转发高达十数万次，有关“余美琪被霸凌”也一度成为热门话题，这真让她哭笑不得。

　　伴随着对作者本身的讨论，电影制作方也算是赚了一波热度，还掀起有关对校园霸凌问题的关注，“余美琪”三个字不仅是知名作者，还成为新时代女性反抗精神的代表。

　　不过，正如余美琪所担心的那样，凡事盛极而衰，运势走到顶点一旦下滑就是一落千丈。

　　那天她参加电影制作方的酒会，一直应酬到凌晨三点才到家。入睡没多久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她模模糊糊地拿起手机一看，这才早上七点半，打来电话的正是申编辑。

　　虽然极度疲倦，但她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

　　“余美琪！你害死我们了！你这个人品格太低劣了！”申编辑是男人，说话声音却有些尖利，此时高声叫唤起来，倒像是一个中年女人。

　　余美琪顿时倦意全消，她立马坐了起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上网看看！我们已经收到律师函了，估计下一步就是法院传票了！我告诉你，我们不会代你赔偿！所有损失必须由你负责！”

　　说完这句话，申编辑将电话一把挂断。

　　余美琪一时反应不过来，她拥被呆坐了一会，随后发现手机被各种人发来的信息塞满，好些都是记者，询问的焦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有没有抄袭？

　　抄袭？

　　余美琪紧紧咬着唇，她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只是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稍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再和申编辑联络，对方虽然怒意未消，倒也向她解释了来龙去脉。

　　原来就在昨天，他们出版集团收到了一封律师函，发函过来的是一位宋女士，她声称这本《黄昏之国》抄袭自她的姑妈在数年前所着的小说《有妄》。

　　宋女士说，就算余美琪将小说的人名、人物背景以及一些细枝末节都有所改动，但是还是可以很清晰地看出，小说的整体走向与相关情节与《有妄》几乎一模一样。

　　宋女士的姑妈生于1960年代，是一所名牌大学中文系毕业生，那时候毕业生的质量很高，她的姑妈也从事相关专业工作。这本《有妄》是姑妈在退休后自娱自乐之作，因此她没想着要宣传，只是自觉还不错，就自费出版了仅仅十几本。

　　姑妈自己留了几本送亲朋好友，其余大约七八本留在相熟的私人书店，这几年来大约卖掉三四本。

　　这段时间以来，《黄昏之国》忽然爆火，姑妈也有所关注。谁知这一看，竟然意外发现书中主要情节与自己的小说如出一辙。因此委托宋女士出具律师函，要求进行司法鉴定，如果鉴定结果确实为抄袭，要求余美琪公开道歉，并且赔偿自己的所有损失。

　　不仅如此，宋女士还附上《有妄》的实体书，申编辑连夜看了一遍，他心中一凉，凭着自己多年的编辑经验，根本不用司法鉴定，他都能认定这就是抄袭。

　　“余小姐，真不知道说你聪明还是笨。”申编辑说话有气无力，“说你笨吧，你居然能找到这么一本冷门到极点的小说来改头换面。但说你聪明吧，你就没想到过会有这一天吗？你害死我们了！现在我们会暂停与你的一切合作，至于赔偿问题，你就慢慢等着我们跟你算清楚吧！”

　　这件事比之前小说的热度更甚，由于证据确凿，就连一个为她辩解的粉丝都无。余美琪很清楚，至此，她彻底断绝了写作之路，以后就算她能写出再优秀的作品，都不可能翻身了。她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等一下，等一下。

　　固然，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她贪慕虚荣，但是那本小说的出现也有点可疑。

　　现在想来，当时那家出版社的高编辑简直就像是故意要把自己留到那么晚似的，而末班车上人烟稀少，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势必会引起她的注意。

　　再后来，一半或许是命运使然，另一半或许是她天性如此。

　　自知理亏，但余美琪依旧想找到那本书的作者，至少她需要知道，这场“相逢”究竟是意外还是有人刻意安排。

　　简直像是摸透了她的心思。

　　一边，余美琪想透过申编辑看看是否能联络上那位宋女士；另一边，她想到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一定对她很了解。她谈不上内向，但也很少会向朋友透露真实想法，但是对于想红这一点，她从未掩饰。

　　那么多年来，她写过三本长篇小说，十数篇中短篇小说，这些作品都不曾泛起过大一点的水花，随着年纪见长，她真是心急如焚。

　　她点开自己的微博，一一查看粉丝。如果是对方精心布局引诱自己上钩，那一定在很久之前就关注了自己。以《黄昏之国》在网站上开始连载为节点，之前只有区区四百多个粉丝关注她。

　　这些粉丝中，撇去一些营销号、互相求关注的账号之外，就只剩下一百多个粉丝了。其中最让她在意的就是那个曾经在她发布的动态下，拼命留言的那个人。

　　那人的微博昵称叫做——一切皆虚妄。

　　虚妄……有妄……

　　仔细一看，此人自从两年前就开始关注自己，只是不曾留言罢了。

　　就是他。

　　余美琪双手颤抖着向此人发了一条私信：

　　“是你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几分钟后，那人回复道：“你明知故问。”

　　余美琪只觉得非常莫名，又发了一条私信问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否有认错人？”

　　“我再问你一遍，这些故事是不是你的亲身经历？你到底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对方不答反而。

　　余美琪一时昏头转向，收件箱显示她收到了数千条私信，不用看，基本都是骂她抄袭狗不要脸的。如今申编辑那边要和她解约，其他出版机构也不可能再和她合作，之前那位高编辑还趁机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意味深长的话：

　　原来还是没有看走眼。

　　什么意思？这算是什么意思？

　　余美琪躺倒在沙发上，狭小的位置才能让她有一些安全感。她知道以后等待她的只有四个字——身败名裂，她不仅不可能再进行写作，说不整个社会都会将她抛弃。

　　可让她不懂的是，既然这本小说根本不是她写的，为什么那个人要不依不饶地追问是不是她的亲身经历？

　　她除了郁郁不得志，有什么亲身经历？

　　宿醉让她头痛欲裂，她闭上眼睛，想象着或许这只是一场梦，等到睡醒一切都会消失。

　　消失吧！一切都消失吧！让我回到原点吧！

　　余美琪在心中默念，眼皮又开始沉重，头似乎更痛了，她的耳边渐渐传来一些其他声音，像是有人在呼喊她。

　　“小姐！小姐！”

　　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她硬撑开眼睛，面前蹲着一个身穿地铁制服的年轻男人。见余美琪一脸茫然，那人说道：“小姐，你不可以在这里睡啊！我们要锁门的！”

　　余美琪一个激灵，她问道：“现在是几点钟？”

　　那人答道：“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小姐，你是没赶上末班车吗？”

　　末班车？余美琪惊慌地坐起，发现自己就躺在站台的候车座上。大概是这段时间太累，又遭遇稿件被退，紧接着摔疼了腿，心力交瘁所致。

　　这是什么怪梦啊！

　　她站了起来，拖着生疼的腿，起身准备离开车站，那个男人突然叫住了她。

　　“小姐，这个是不是你的？”

　　男人的手里捧着一个文件袋，与她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余美琪愣住了，男人大概是急着下班，将文件袋往她手里一塞就走了。

　　文件袋颇有份量，打开一看，竟然也是一叠手稿。

　　余美琪心跳若狂，现在是现实？还是依旧梦中？

　　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这个文件袋，一路辗转公交车，浑浑噩噩地回到家差不多快凌晨一点了。

　　此时她睡意全无，呆呆地看着手稿。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开头。

　　她闭上眼睛，梦中的场景浮现脑海，走红时的痛快让她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但同时，她也能料想万一被拆穿的后果。

　　车站上的一场梦，究竟是冥冥之中的预知还是警告？

　　忽然，她想起梦中有人曾经诘问她，小说中的种种，究竟是不是她的亲身经历？她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

　　最奇妙的是，似乎那个发出疑问的网友，就是设计引诱她入局的人。

　　亲身经历吗？

　　余美琪觉得很奇怪，既然这本小说是别人写的，怎么会是她的亲身经历呢？有人写了一本以她的经历为原型的小说，然后又来陷害她？这是什么路数？

　　如果说梦境不能作数的话，那本小说如今就在她的身边，刚才粗粗一翻，目光所及，内容与梦中一样，那些动人心魄的篇章，似乎正静静等待着她“抄袭”。

　　她又仔细回想梦境，赶紧翻看自己的微博，果然在区区几百个粉丝中，找到了那个网友——一切皆虚妄。

　　是这个人！

　　余美琪内心激动起来，她点开此人的头像，发现这个人竟然只关注了她一个人，并且从来没有发过任何动态。

　　就和梦中一样，这个网友为了她而存在。

　　这个人是谁？是那个宋女士，还是所谓的“姑妈”？余美琪很想现在就私信此人问个究竟，但终究是忍住了。

　　如果这个人刻意构陷，即使自己不上钩，或许他还有其他办法。与其被他牵着鼻子走，不如顺着梦境中的思路想，在余美琪迄今为止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生涯中，到底有什么地方与这本书里的内容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