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嫁衣
作者:支离婴勺 发布时间:2021-12-18 浏览数:2、夜宴
在扎两目村,天一黑,外面就没有人了,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空荡荡。一栋栋红砖黑瓦的房子矗立在黑暗中,缺乏生气。
一个人提着一盏红灯笼,慢慢地走。
红灯笼摇摇晃晃,他的影子映在石板路上,忽长忽短。突然,他停了下来,猛地转过头,警惕地打量四周,还抽了抽鼻子。
背后什么都没有。
他继续走。
终于,他走到了海边,停住了。他站在一块岩石上,定定地看着大海,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他的声音很小,听不真切,似乎是一首歌谣,又似乎是某种神秘的咒语。
红灯笼还在摇摇晃晃。
从远处看,像是某种生物的眼珠子。
突然,他停了下来,盯着一块岩石,警惕地问:“谁?”
一个黑影闪了出来,从身形上看,是一个女人。
“叔,是我。”她轻轻地说。
“水纹?”
“是。”
“你在这里干什么?”
“叔,你在这里干什么?”水纹的语气有些冷。海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在黑暗中乱蓬蓬地飘飞,透着几分诡异。
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一种十分悲凉的语调说:“我来看看王绳。”
“我来看看我姐姐。”她轻轻地说。
他叹了口气,说:“他们都回不来了。”
“我觉得,他们还能回来。”
“都过去七年了。”
停了一下,水纹慢慢地说:“我问过黄婶,她说今天晚上是一个特别的日子。”
“什么意思?”
“今天是阴历七月十五,鬼节,他们可能会回来。”
“你别听那个疯女人胡说八道。”
水纹看着黑糊糊的大海,自言自语地说:“也许,他们会用另外一种方式回来。”
他走了几步,举起红灯笼,照向她。她穿了一身大红的衣服,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妖艳,几缕长长的头发遮在脸上,五官不清,脸色十分苍白。
“你怎么穿一身大红衣服?”他似乎吃了一惊。
“不行吗?”她的声音有些飘忽。
他没说话。
水纹借着红灯笼的光,也看着他。
那是一张苍老的脸,五官挤在一起,显得很拘束,皱纹比头发还多。其实,他才五十几岁。他常年不笑,表情阴郁。他叫王铁钉,是王绳的父亲。
他们静静地站着,不言不语。
十几米之外,有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们,不远离,不靠近。这一幕和王响响看到的一模一样。
过了半晌,王铁钉说:“回去吧。”
“行。”水纹说。
他们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那盏红灯笼在黑暗中摇晃了一阵子,不见了。
此时,也就是他们走后大约半个小时,扎两目村停电了。王响响走出了家门,打算去配电室看看。
下午,王响响去镇上的邮局把那幅油画寄了出去。出了门,他碰见了邮递员,就是给他送红嫁衣的那个人,叫红旗,姓什么不知道。他把红旗拉到一边,说:“我有件事问你。”
“你说。”红旗抱着一个大茶杯,里面的茶叶比水还多。
“五个月前,你给我送过一个包裹,你还记得吗?”
“记不清楚了。我每天都送很多包裹。”
“你帮我查一下,是谁给我寄的包裹,行吗?”
“怎么了?”红旗左右看了看,低声问:“包裹里是什么东西?”
“一件衣服。”
“那你就穿着,不用管是谁寄的。”
“你帮我查一下,改天我请你喝酒。”王响响知道,红旗很爱喝酒,每天都喝。
“行。不过,时间太久了,不一定能查得到。”说完,红旗进了邮局。过了一会儿,他出来了,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响响,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王响响的心跳加快了。
红旗慢吞吞地说:“他死了。”
“谁死了?”王响响吓了一跳。
“那个收件员。”
“怎么死的?”
红旗转过头,看着大海的方向,一字一顿地说:“掉海里淹死了。”
王响响抖了一下。
线索就此断了。千里之外的那个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没露出一点尾巴。
他去市场买东西,打算晚上请客。
有个老头,摆了个摊儿,给人算命。市场里有那么多人,他视若不见,只是盯着王响响。他的眼神有点怪,缺乏善意。还有一个小孩子,在妈妈的怀里一直哭,看见王响响,一下子就不哭了,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这个世界已经不正常了,王响响沮丧地想。他买了一些熟食,还有肉和青菜,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晚上,王响响家很热闹。他请了四个人吃饭:水纹、王铁钉、黄婶和毛尖尖,都与那起失踪事件有关。他还请了木棉过来帮厨。木棉是他的邻居,丈夫死了,又没有孩子,一个人过日子。
毛尖尖大咧咧地坐下,大声问:“大画家,怎么想起请我们吃饭?”他有一艘大渔船,是扎两目村最有钱的人。几年前,他追求过水波,没追上。
王响响笑了笑,给他倒茶,没说话。
黄婶低着头在屋子里转了三圈,坐到了一个黑糊糊的角落里。她的年纪大了,精神不太正常,成天说王绳和水波迟早有一天会回来。
水纹在屋子里站了一会儿,去厨房帮木棉做饭。
王铁钉蹲在门口,抬头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毛尖尖翻看着王响响的画,说:“大画家,送我一幅画吧。”
“行,你随便挑。”
“这些我都不要。我有一张照片,你帮我画出来,行不行?”
“我看看。”
毛尖尖走过来,拿出手机,找到一张照片,让王响响看。
王响响看了一眼,打了个激灵。那是水波的照片,她穿一身红嫁衣,侧身对着镜头,正在上船。照片上还有一只手,一只关节突出的男人的手,五指张开,似乎想抓住什么,不知道是谁的手。
从构图的角度讲,那只手太大,太突兀,明显喧宾夺主了。看上去,那不是水波的照片,而是那只手的照片。
王响响问:“这是谁的手?”
“当然是王绳的手。”
“这张照片是你拍的?”
“是。”毛尖尖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又说:“你应该也知道,我喜欢水波。可是,她喜欢的人是王绳。那天,我正准备出海,看见她和王绳上船,就随手拍下了这张照片。没想到,这成了她的遗照。”
王铁钉突然扭过头,瞥了毛尖尖一眼,那眼神很冷。
“水波还活着!”黄婶冷不丁地喊了一嗓子。
“她在哪儿?”毛尖尖下意识地问。
黄婶伸出左手小拇指,指了指厨房,说:“做饭去了。”她的手像鸡爪子一样干瘪。
毛尖尖不理她了。
王响响又看了一眼那张照片,顿时觉得它有一股死亡的气息。他想了想,说:“行,我帮你画出来。”
“多少钱?”
“乡里乡亲的,不要钱。”
“那不行,我不能让你白忙活。”毛尖尖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了茶几上,差不多有一万块。
“用不了那么多。”
“对了,你为什么请我们吃饭?”毛尖尖岔开了话题。
王响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慌,说:“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过了一阵子,水纹和木棉做好了饭菜,摆在桌子上,招呼大家吃饭。饭菜很丰盛,有荤有素有汤,还有两瓶很贵的白酒,是毛尖尖带来的。
他们都坐下了,一边吃,一边聊村子里发生的事。王铁钉一声不吭,只是埋头喝酒。黄婶也不说话,专心吃肉。吃喝了一阵子,王响响切入了正题:“昨天晚上,我在海边捡到了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毛尖尖问。
王响响起身,去里屋把那艘船抱出来,轻轻地放到了桌子旁边的地上。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咣当”一声,王铁钉的酒杯掉在了地上。
“这是王绳划的那艘船!”他愣愣地说。
“这是我姐姐坐的那艘船!”水纹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
“只是小了点。”毛尖尖补充了一句。
黄婶直直地盯着那艘船,表情十分惊恐。
木棉没什么反应,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其实,她和那艘船是有关系的。七年前,她的丈夫帮忙寻找王绳和水波,回来后生了一场怪病,不吃不喝,没白没黑地尖叫,很快就死了。据说,他死的时候表情十分惊恐,眼睛睁得很大,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王响响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他怀疑那艘船是他们其中一个人搞的鬼——别人和王绳水波失踪事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犯不着装神弄鬼吓唬他。问题是,他也是一个局外人,为什么会被卷入其中?
“船舱里还有一个人。”王响响说。
“谁?”毛尖尖一怔。
王响响弯下腰,把那个木偶人拿了出来,放到桌子上。
“是我姐姐!”水纹一声惊呼。
王响响看着木偶人,心有余悸地说:“它还会说话。”
毛尖尖明显吃了一惊:“它说什么了?”
停了一下,王响响模仿着它的语调,一字一字地说:“王绳,救我。”他的声音有一股灵异之气,在沉寂的屋子里飘飞,十分瘆人。
王铁钉的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沉默了一会儿,毛尖尖说:“木偶人不会说话,你肯定是在吓唬我们。”
“它会说话!”黄婶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她伸出左手小拇指,指着桌子上的木偶人,怪腔怪调地说:“它就是水纹呀。”
她弄错了,那个木偶人是水波,不是水纹。水纹的脸色一点点地变白,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走了。毛尖尖一直看着她的背影,表情十分复杂。
木棉说:“这东西不吉利,收起来吧。”
王响响扫了他们一眼,把木偶人放回船舱,又把那艘船抱回了里屋。他坐回去,不动声色地问:“你们说,那艘船是哪儿来的?”
没有人说话,似乎谁先开口谁就和那艘船扯上了关系。
王响响心里的疙瘩更大了。
“吃饱了!”黄婶突然喊了一嗓子。她总是这样一惊一乍,挺吓人。
其他人都看着她。
黄婶用袖子抹抹嘴,走了。走到门口,她又停了下来,背对着他们说:“天黑了,别出去乱走。睡觉了,关好门。有人喊你们,别应声。”说完,她又站了一会儿,佝偻着身子走了。
沉默了半天。
毛尖尖干咳两声,说:“很晚了,散了吧。”
“你把照片发给我,我给你画出来。”王响响说。
“行。”
“只画水波,还是把那只手也画上?”
毛尖尖想了想,说:“都画上吧。”
“行。”
毛尖尖站起身,匆匆走了,似乎有什么急事。
屋子里只剩王响响和木棉两个人。
外面又起风了,大门“咣当咣当”地响,关上,打开,关上,打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进进出出。
王响响说:“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我也要回去了。”木棉坐着没动。
“你慢走。”
“外面很黑。”
王响响明白了,站起身说:“我送送你。”
其实,他们两家相距只有二十米。出了大门口,木棉停下了。她的家在东边,门口有一棵老柳树,树干上长满了怪模怪样的疙瘩,枝桠弯弯曲曲,缺乏生气。十几米之外,有一对绿幽幽的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他们,不远离,不靠近。
“那是什么?”木棉有些胆怯地问。
王响响说:“可能是野狗。”
“它咬人吗?”
“它又不是疯狗,不咬人。”
“它为什么一直不走?”
“我也不知道。”
木棉站在黑糊糊的墙根下,低声说:“其实,我之前就见过那艘船。”
“在哪儿见过?”王响响一怔。
她左右看了看,说:“昨天半夜,我起床去厕所,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就透过门缝往外看。”她停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说:“我看见王铁钉抱着那艘船,去了海边。他还提着一盏红灯笼,特瘆人。”说完,她转过身,一步步走向了黑暗中。她的脚步很轻,似乎是害怕惊动了什么。
是王铁钉搞的鬼?
王响响站在大门口,半天都在想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