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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嫂

作者:佚名 发布时间:2024-01-09 浏览数:

  许是老天爷帮助,井边掉落的沙子猝不及防地掉进我眼睛里。

  我咒骂着去揉,这一骂,蜡烛带着要灭不灭的火苗掉了下去。

  微弱光源的直接靠近,我看到满是烂叶的井底有一个黑色的木板,木板周围被烂叶围裹,只留一个角,像棺材板。

  仅一秒,烛芯触碰到烂叶,熄灭了。

  世界又变回黑暗。

  我像个壁虎一样久久不能回神。

  是棺材吗?

  疯嫂为什么要放个棺材在井底?

  这些烂叶子是为了藏棺材,隐藏尸臭的?

  谜团越滚越大。

  我三下五除二地爬出去,一溜烟地往家跑。

  从家里翻出一条麻绳后,我又摸黑向村口跑去。

  一路上静悄悄的,偶尔穿来几声虫叫声。

  疯嫂家住得偏,一个来回我跑得满头大汗。

  距离她家还剩 500 米时,我听见了疯嫂崩溃的嘶吼声。

  她的嗓子喊得有些哑,又伴着无可奈何的哭腔。

  我加快脚步往她家冲。

  我想到了四岁那年,奶奶带着我去采野菜的时候迷了路,半夜才从山上下来。

  路过疯嫂家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吼叫。

  闲少有人来的村口,站了不少人。

  每个人都像聋子一般,嗑着瓜子说说笑笑。

  浑然不顾已是半夜,以及疯嫂为什么发了疯地在吼。

  小小年纪的我,听着她的惨叫声,问奶奶:“婶婶被人打了吗?她为什么要哭?”

  奶奶没回答,捂着我的耳朵就想往院子里去。却被堵在大门口的曹婶、倪婶、马婶拦住。

  曹婶:“赵婶,我劝你少管闲事。还想不想你家儿子回来了。”

  倪婶:“识趣点,赶紧回家。”

  奶奶紧紧拉着我的手,转身往家去。

  婶婶们满意极了,放浪地笑起来。

  她们的嘲笑声和疯嫂的嘶吼声回荡在我身后,给我的童年留下不小的阴影。

  那天之后,疯嫂病了,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每天除了哭,就是哭。

  奶奶拿着家里仅有的三颗鸡蛋,带我去看她,说给她补身子。

  小小年纪的我也想安慰安慰她:

  “婶婶你的大肚子都瘪啦,你快吃颗鸡蛋补一补,你把小鸡的孩子吃到肚子里,你肚子里的妹妹就能回来啦。”

  许是我这句话刺激了她,让她觉得只要补好身子,孩子就会重新回到她肚子里。

  所以这两年,她总是拼命地抓野猪。

  也是那段时间,疯嫂变得疯疯癫癫,不再爱干净,爱漂亮。

  整天脏兮兮的,见人就骂。

  我发疯了一般冲进疯嫂家。

  以前年纪小,和奶奶没有能力保护她。

  但我现在八岁了。

  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这次我一定要保护她。

  “死婊子,敢阴我,真以为老子怕你是吧,等一会把你和井里的东西一起收拾了。”

  伴随着男人的咒骂声,我一脚踹开疯嫂家的门。

  映入眼帘的是不断挣扎、满脸泪痕的疯嫂。

  以及面目狰狞、仗势行凶的村长。

  疯嫂看见我,眼泪掉得更凶。

  她仰着头,眼泪一滴又一滴快速从她额头滑过。

  嘴巴里的布条,让她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想让我离开。

  不想让我看到这一幕。

  村长看见我,反倒乐了。

  “心疼这个臭崽子是吧?”

  “好啊,正好让他看看我是怎么疼你的。”

  他一口黄牙,笑得变态又扭曲,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摸出裤腰上的麻绳,一个箭步勒在他的脖子上。

  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村长一愣。

  随后他反应过来,像拎鸡崽儿一样掐着我的脖子。

  我有些喘不上气。

  我用力勒紧手上的绳子,但始终如胳膊掰大腿一般,对他构不成威胁。

  千钧一发时,麻绳猛然缩紧。

  疯嫂抓着绳子的另一端绕在屋内的承重柱上。

  虚弱的她,背对着柱子,跪在地上,试图让绳子勒得更紧。

  村长痛苦地松开我,双手去扒脖子上的绳子。

  “臭婊子,有本事你弄死我。”

  “不然有你们两个好看。”他的脸从涨红开始转紫。

  听到这话,我更加用力,反倒是疯嫂泄了力。

  她说:“杀人是犯法的。”

  我不懂什么叫犯法。

  但是她说得肯定对。

  我们把村长绑在柱子上。

  他知道我们不会杀他后,整个人松懈了不少,骂骂咧咧说个不停。

  “玛德,你就是个扫把星。自从你来了,村里就鸡犬不宁。”

  “你男人死得活该。”

  骂着,骂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始有些魔怔:“你把我孙子还给我。”

  “要不是你我孙子怎么会死。”

  “你个害人精,把我三个孙子都害死了。”

  他又哭又疯不停反复,像心理有问题一般,认定了疯嫂就是杀害他孙子的凶手。

  疯嫂没理他,一直在翻东西,挨个抽屉找。

  我越听越生气,上去给了他一巴掌,力气太大,掌心火辣辣地疼起来。

  这一巴掌,仿佛扇走了寄宿在他身上的脏东西,他又变回刚刚恶狠狠的模样,他继续骂:“死崽子,你奶真是养个白眼狼,你爸爸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

  说什么屁话。

  我爸在外打工,怎么就死了。

  晦气。

  我捡起他的内裤塞进他的嘴里。

  以前知道他爱骂人,没想到这么能骂。

  嘴巴被堵上,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揉了揉掌心,看向疯嫂。

  她还在翻。

  我刚准备帮忙,就见她拿出一把生锈的剪刀走了过来。

  这时村长才开始真的害怕。

  他像条蛆一样疯狂扭动,呜咽求饶。

  疯嫂从头到尾没有任何表情。

  一剪下去。

  村长青筋暴起,皮肤被柱子、绳子蹭出道道血痕。

  与此同时,他双腿之间,鲜血喷涌而出。

  村长被我们绑了一天一宿。

  第二天傍晚,顾时铭又来了。

  村民到处找村长,有些着急的干脆直接和顾时铭报了自己家有多少亩地。试图多拿到些钱。

  “疯嫂怎么办?再不放了村长他们就要找来了。”

  村长像个傀儡一般瘫在柱子旁,虚弱得说不出话来。

  “大毛,想不想换个地方生活?”疯嫂捧着我的脸,难得认真。

  虽然搞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但我如实地点了点头。

  留在这村长肯定会想尽办法折磨我们的。

  “好,我带你离开。”她开始收拾东西。

  “你这是干什么?”我问。

  “跑。”“跑?为什么跑?”我看着窗外盖着严严实实的井口。

  “你不是有村长的把柄吗?把它拿出来对付村长啊。”

  疯嫂显然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番话。

  她怔了一瞬,继续收拾东西。“什么都没有,别瞎猜。”

  可她因紧张而有些颤抖的手出卖了她。

  “要不我们找顾时铭帮帮我们?”我提议。

  想起他温软的手,莫名地对他很信任。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吗?你以为我们躲的是村长?我们躲的是他!”疯嫂几乎用吼的。

  我一时间红了眼,这是她第一次和我发火。“知道了”

  见我掉眼泪,疯嫂把我拉到她怀里,她有些愧疚:“婶婶带你逃离这个鬼地方,相信我。”

  这一刻,疯嫂好像也没那么疯了。

  疯嫂并没有拿太多东西,仅背着一个包裹,便带着我往后山跑去。

  “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们要快点跑。”疯嫂轻车熟路地带我翻过了这片山。

  即便是从小各个山头跑的我,也没有她熟悉这条路。

  我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心底依旧对那口井充满质疑。

  我们走了两天,不知翻过了几个山头。

  这天,直到天黑到看不见路,疯嫂才带着我到一个山洞落脚。

  山洞很大,说起话来有很大的回音,也很臭,像疯嫂家的井一样臭。

  我累得直接瘫在地上:“疯嫂我饿。”

  从村里跑出来这么久,我们滴水未沾,一路上什么吃的都没看到,就连野果子都没有。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疯嫂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才很坚决地说:“在这等我。”

  她起身,一个人径直走往更深处。

  不到二十米我就跟了上去,紧紧牵着她的手:“疯嫂我怕。”

  我的声音带着颤音,万一出来一头野猪把我吃了怎么办。

  她妥协似的紧了紧我的手,带着我继续往里走。

  视线被黑暗遮挡,恐惧不断攀升,我和疯嫂走得磕磕绊绊。

  我从怀里拿出一小节蜡烛,想给疯嫂一点光,还没点燃就被疯嫂掐灭。

  “你不想活了。”

  “明火会加快他们找来的速度。”

  我低着头,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蠢。

  大概走了五十多步,我们最终在一滩湿湿的地方停了下来。

  腐臭的味道在鼻前萦绕,让我不禁想起疯嫂家的井。

  疯嫂摸索了一会,然后拿起一个湿湿滑滑的东西给我:“吃。”

  我有些想吐:“这是什么?好臭。”

  “你不是最喜欢吃肉了吗?这是肉,吃啊。”她说。

  我不停地摸索手上的肉:

  “婶婶,为什么这个肉这么臭,我们能不能烤熟了吃?”

  “想活命,就吃。”疯嫂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我一咬牙也啃了起来。

  又烂又臭。

  血腥味充斥着我的口腔。

  我还是吐了。

  疯嫂又捡了一块肉递给我:“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

  我皱着眉头接过来,别扭间脚尖提到一个金属,发出短暂的声响。

  我弯腰将它捡了起来,默默地放进口袋,皱着眉头吃了起来。

  吃完疯嫂还拿布袋装了几块肉,以备后面逃亡的路上找不到吃的。

  这一晚我睡得并不好,梦里总是想起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

  天还未亮,我就发起了高烧。

  嘴巴因缺水,干裂地直往外冒血。

  疯嫂有些急了,在周围转了一圈后,拿着一片装了几滴露水的叶子放在我嘴巴上。

  我烧得越来越重。

  她抱着我的头,开始哭。

  说一定会给我找到水,让我别怕。

  我看着她马不停蹄地往山下去,才拖着酸痛的身体往洞里去。

  裤兜里的金属随着我的脚步前后摆动。

  我伸手摸了摸。

  质地并不光滑,甚至可以用刮手来形容。

  随着味道越来越浓,我点燃那半截蜡烛。

  不远处,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摆在那。

  一群苍蝇嗡的一下飞开,转而又飞回来。

  我瘫倒在地。

  双腿失去知觉。

  摆在我面前的,是几天前失踪的狗蛋。

  在他不远处,还有两具白骨,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缺了右胳膊。

  从那还未完全腐烂的破布上,我认得出,是狗蛋的两个哥哥。

  恐惧占据了上风,心脏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得我喘不上气。

  想到以前疯嫂给我吃的肉可能是狗蛋的大哥和二哥,我忍不住干呕起来,恨不得把胃一起吐出来。

  苍蝇嗡嗡地在我身前飞,短暂地拉回我的神经。

  我连滚带爬地往疯嫂的反方向跑。

  我要回村里。

  疯嫂引我到这里来,是不是要吃我?

  我要赶紧回村里,把这个事情告诉村长,告诉他疯嫂吃了他孙子。

  回村的路又快又通畅,就连脚趾上的血泡磨破了我都浑然不知。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疯嫂吃人肉。

  疯嫂要吃了我。

  我要找人保护我。

  我先在村口的疯嫂家看到顾时铭。

  他正在站在疯嫂家的井口旁向里看。

  见到他人的那一瞬间,身体的疲惫后知后觉地冒出来。

  我双腿一软地坐在地上。

  “救我。”

  顾时铭看起来很疲惫,眼底布满红丝。

  见到我这个样子,他挑了挑眉,把我扶到井边坐着。

  “疯嫂带你跑了?”他问。

  “她吃人,她吃人肉,我看到她吃人肉。”我反反复复地说,整个人哆哆嗦嗦。

  “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一如既往的温柔,我却浑身起了鸡皮。

  他比疯嫂还恐怖!

  “我要找村长。”我扒拉开他的手。

  “村长不就在这吗?”他看向井底。

  想起井下的那口棺材,我梗着脖子往里看。

  “你对里面很好奇?”他问。

  我忙缩回脖子,僵着身子摇头。

  “既然好奇,就跟他一起看看吧。”他一脚把我踹了下去。

  木板多年腐烂,扛不住我这一摔,直接被砸烂了,里面的水溅了我一脸,带着又苦又涩的口感。

  手边凉凉的触感,让我头皮发麻。

  我紧闭双眼,害怕到失声。

  感官上无限放大我和尸体的触碰。

  我大口喘着气,嗓子被扯得生疼。

  顾时铭体贴地丢下来一个手电筒。

  逼仄的空间变得明亮。

  直到周围安静了下来,我才做好心理准备,缓缓睁开眼睛。

  一寸之远,一张男人的脸正对着我,近到我眨巴一下眼睛,我们的睫毛都会重叠。

  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我吓到失语,整个人不由得向后倒。

  昏过去的前一秒,我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

  是疯嫂的老公。

  我是被村长的求饶声吵醒的。

  睁开眼时,我被绑在之前绑村长的柱子上。

  顾时铭坐在我对面一个干净的木椅上,一言不发地抽着香烟。

  他脚边村长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顾老板,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我不是故意玷污疯嫂的,我不知道你们是那种关系。”

  他磕头的声响越来越大,恨不得把头骨砸碎。

  咚,咚,咚,一声接一声。

  每砸一下,我的心就跟着抽一下。

  “我一定把她抓回来,顾先生,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看着村长惊恐的模样,我浑身发麻,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顾时铭把注意力转到我这里。

  下一秒,他眼皮抬了抬。

  看向了我。

  四目相对,时间如定格般,紧绷的情绪徒然升起,连呼吸都显得有些困难。

  我连忙向村长求救:“村长你救救我。”

  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我开始病急乱投医,已经分不清谁好谁坏,遇到个人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我的开口把村长惊得一哆嗦。

  他停住磕头,回头看我,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即将渴死的鱼找到了滩涂。

  他连滚带爬地往顾时铭身边靠,一脸病态地说道:“顾老板,你不是还缺一个八岁小孩的标本吗?他还有一个月就八岁了,我把他剥了献给你好不好。”

  我脑子“嗡”的一下,眼泪掉得更凶。

  顾时铭一脚踢开村长,嫌弃地擦了擦被村长碰到的裤角。

  然后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摸出来一把精致的匕首,拔出刀鞘递给村长。

  他漆黑的眼睛看向我,像是看一件得心应手的玩具。

  意见被采纳,濒死挣扎有了效果,村长激动地去接匕首。

  兴奋的情绪让他感受不到疼痛,他双手紧紧握住刀刃。

  血液顺着他的指缝掉落在地上,速度由慢到快,最后干脆连成一条线。

  村长颤颤巍巍地向我靠近,紧张和压力让他仅几步路都走得无比艰难。

  而此刻的我,就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身上的绳子,让我不得不承受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他双手高高举起,不顾我的哀求狠狠地刺了下来。

  “等一下。”

  顾时铭突然喊了暂停。

  刀在距离我额头一寸处停下。

  一颗巨大的汗珠流下来,擦过刀尖。

  我一口气悬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

  村长慌张地回过头,“扑通”一下又跪在地上。

  “顾老板是我哪里做得让您不满意吗?”

  “您说,您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立马去做。”

  顾时铭没理他,将燃尽的香烟按灭,重新点燃了一根。

  烟雾缭绕上升,屋内静悄悄,落针可闻。

  在我紧张到快承受不住压力而再次晕过去时,顾时铭开口了。

  “把她这几年的事讲给我听。”

  闻言,村长不受控制地发抖,汩汩冒血的掌心蹭得地上血迹斑斑。

  他不敢拖沓:“她是赵石三年前买回来的媳妇,她被卖过来不过一个月就显怀了,显然被人贩子骗了。但赵石那个傻逼不但不介意,还嚷着要带她出村,说委屈她一个大学生在这生活。”

  “为了不让外人发现我们村买卖人口的事,我与他起了争执。”

  村长看了看顾时铭:“谁知道我一推他就死了。”

  村长不禁回忆起当年的情景。

  他失手杀死赵石后,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慌慌张张地村外跑了回来。

  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碎花长裙,飘逸的长发荡在身后。

  扶着六个月的肚子,哭得那叫一个美。

  她与村里其他女人不同。

  她的皮肤很白,背永远挺得笔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想到这,村长哭了起来:“然后我就没忍住把他媳妇……!”

  他没再说下去,抓起一旁的匕首,一刀扎进自己右手。

  嫌一刀不够,他又连续扎了好几下。

  他一边扎一边求饶:“顾老板,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这几年为了赎罪,我亲手将我三个孙子削骨剔肉地送给你。你能不能再放过我一次。”他疯魔地一刀接一刀,整个手背都被他扎烂。

  “前两天是我鬼迷心窍,对不起,对…”

  听到村长的这些话,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错怪了疯嫂。

  村长的三个孙子不是她杀的。

  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发现我跑了吗?

  一直沉默的顾时铭,徒手将燃一半的烟掐灭。

  他从椅子上起身,眼眶猩红,整个人散发出骇人的戾气。

  村长哆里哆嗦地扒着他的裤角,发了疯地道歉。

  顾时铭自始至终再未说一句话,他一脚将村长踹开,捡起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村长的脖子里。

  温热的鲜血溅了我一脸,村长停止了求饶。

  我紧紧抿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任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脸上的阳光猝不及防地被挡了一束。

  我抬头向屋梁上看。

  是疯嫂。

  她回来救我了。

  这一刻,像一把刀狠狠地剜在我的胸口。

  我崩溃地大喊:“疯嫂快跑!”

  疯嫂没有丢下我逃跑。

  她用自己换了我的生命。

  我们被顾时铭带到了一个陌生又繁华的地方。

  这里的房间很大,晚上站在落地窗前,能看见五颜六色的路灯。

  其间警察上门几次。

  最后顾时铭告诉我们,案件已水落石出,村长失手杀人畏罪自杀。

  这里所有人都怕顾时铭,他好像权力很大很有钱。

  我失忆了。

  准确地说,是面对顾时铭时,我失忆了。

  我伪装得很好,他从未发现。

  失忆的第一个月。

  他带我参观他的卧室。

  里面有一整面的玻璃墙,墙体被分割成规整的小格子。

  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右手骨,骨头光亮洁白,为了更好地分辨,上面还标了年龄。

  我站在一个七岁的手指面前。

  从纤细的手指骨可以看出,这个小孩生前很淘气。

  他的尾指有着轻微的裂缝。

  我想起狗蛋。

  他失踪的前一天,因抢走奶奶生前给我做的铁手镯,我们大打一架。

  我下了死手,把他的小手指砸得肿了老高。

  他在回家告状的路上失踪了。

  “这个坏了。”我指着裂了的那块。

  顾时铭抱着臂上下打量我。

  见我没有什么不对劲后,有些骄傲地说:“残缺的艺术品才是最美的。就像我兄弟宝贝他那个裂成大理石的膝盖骨一样。”

  我机械地点点头。

  第二个月。

  他拿着一盒包装精致的蛋糕给我。

  “温冉最喜欢的榴莲蛋糕,帮我拿给她。”

  “谁是温冉?”我问。

  “你口中的疯嫂。”

  我思考。

  他打量。

  “不认识,我们要去见她吗?”我说。

  他满意地笑了笑。

  第三个月。

  他带着疯嫂来我见我。

  疯嫂的病更严重了,已经完全认不出我。

  她的头发不再乱糟糟,而是规整地披在肩上,穿着一件棉线的宽松连衣裙,瘦得衣服空荡荡的。

  他们在家里看了一下午的照片和视频。

  是他们从小学到初中、高中的照片和视频。

  视频里疯嫂柔顺的黑直长发掖在耳后,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月牙,青春靓丽。

  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小时别玩了,快去写作业,姐姐一会来检查。”

  这个时候拿着相机的顾时铭就会赖皮地往她身上靠:“再玩半小时,半小时后我就去写。”

  这样的对话从小讲到大,直到大学才越来越少。

  十五年后。

  我站在落地窗前,想到了疯嫂。

  在我把顾时铭送进监狱的那一天,我去精神病院看了她。

  她穿着条纹病号服,整个人看起来消瘦到极点,虚弱到风一吹就能飘走。

  她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就把头转向窗外,再未回头。

  临走时,看护人员送来一封信,说是疯嫂写给我的。

  信封被包得很好看,边缘摩擦的有些卷起,我想她定是等了我好久。

  打开信封,纸张的味道夹杂着疯嫂身上的味道。

  她的字和她一样漂亮。

  敬亲爱的大毛:

  见字如面,不知你过得是否安好。

  这句对不起延迟了很多年,因为我的到来,让你们好多人失去了家人。在精神病院这些年,我时常清醒,深感愧疚。

  在你的记忆里,我可能一直是那个脏兮兮的疯嫂,想把我的故事说给你听,不知你是否想听。

  除了你我也没人可说,辛苦你了。

  我是个孤儿,五岁那年被京城最富有的人家领养,他家还有一个儿子,比我小两岁,家里生意很忙,我们只能相依为命,他很信任我,依赖我。

  直到他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一切都变了。他向我表明心意,希望我能当他女朋友,我拒绝了,并表明我只是把他当弟弟看,也已和大三的学长在一起。

  我的态度让他深感背叛,于是他性情大变,开始把我囚在家里,每日侵犯我折磨我, 最后他甚至把我男朋友绑到家里,当着我的面表演活剥人骨。许是这样我会求他,他开始隔三差五地把我的闺蜜、老师、室友绑到家里,让他们活生生地死在我眼前,然后再逼着我顺从他。

  那几年我很痛苦,我动了自杀的念头,但他把我看得很紧,几次都没成功。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趁他不在家找了一个人贩子把自己卖了。

  被卖给了赵石,我很幸运。他疼我、爱我, 想带我远离村子过更好的生活。可我并不想离开,我不想被顾时铭找到, 不想再像个蝼蚁一样匍匐在顾时铭的脚下小心翼翼地讨生活。

  赵石的死在我意料之中, 顾时铭因为我杀了不止一个人。我把他藏在井里,用着给我自己准备的福尔马林泡着, 希望有一天能见天日, 成为指控他犯罪的证据。可我太懦弱了。

  当他出现在村子里, 当他主动和你搭话的那天, 我慌了。

  别人我都可以不在乎,可亲手把你养大的我, 怎么舍得让你小小年纪就成为他的玩物。

  于是我计划着带你逃,逃出顾时铭的掌控。

  可是我又失败了。

  大毛, 你会恨我吗?恨我没有能力带你逃出去?

  还有, 你别怕, 我给你吃的野猪肉不是人肉, 甚至连肉都不算,是一种很少见的菌,为了让你多找我玩,故意骗你罢了。

  至于在山洞的那次,你吃的是我为了逃跑而储蓄的死蛇罢了。

  我想你又会问,那为什么狗蛋的尸体会出现在哪里。

  其实他们三兄弟的尸体是我在采菌的时候发现的, 他们被抛在后山一个峭壁下。看到他们我不由得想起可爱的你,我舍不得他们的尸体暴露在烈阳下, 我想给他们找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于是便有了你见到的那一幕。

  大毛我们好久未见。

  想认真地和你说句对不起。

  对不起。

  希望你能原谅我。

  希望你余生能逃脱顾时铭的掌控,活出不一样的精彩。

  祝好。疯嫂留笔

  “温先生, 请问可以开始了吗?”记者把手机静音,拿着笔记本坐到了镜头旁。

  我回过神, 面对镜头莞尔一笑。

  仿佛那些惨绝人寰的事情, 发生在别人身上。

  我缓慢开口:“今天愿意接受这个采访, 是想给那些有钱人一个警告。”

  “法律不是法外之地,钱不能解决一切,更不能包庇一切。”

  “希望那些被压榨、被威胁的普通人,勇敢起来。”

  “你的反抗,救的不仅仅是你一个人。”

  这个直播有上千万人浏览, 所有人都在关注这起长达 18 年的杀人案。

  记者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中途, 一旁的摄像手机振个不停。

  他看了一眼后,面色严肃地把手机递给女记者。

  【鲁村发生三起恶性杀人案,死者均为男孩, 死者特征:膝盖骨消失。】

  与此同时,我的手机也来了一条信息。

  【2023 年 2 月 20 日,温冉女士辞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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