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女
作者:黑桃皇后 发布时间:2022-06-30 浏览数:不过这点,我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伯母一向对堂姐看管甚严,她连堂姐必要的课余娱乐统统都掌控在手,更加不必提早恋。在她眼里看来, 只要是读书时期的恋爱统统都是早恋。她曾经很得意的说过,堂姐如此优秀,只要稍稍流露出嫁人的意思,有的是青年才俊前仆后继。读书一定要第一名,学历一定要高,这样才能找到最好的工作,嫁给最优秀的男人。
可是当堂姐硕士毕业五年尚未婚嫁的时候, 她又突然怪罪堂姐眼高于顶,让自己在那群“老姐妹”中失去了面子。
哎, 做人真难。
门外传来伯伯招呼我吃饭的声音,我急忙将这叠信件塞入包里。我并非刻意不问自取,只是想到这叠信件中可能有堂姐失踪的线索。我想说不定两人或许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开始交往,但是由于“翔”的读书成绩不如堂姐,无论是学历和年薪都要稍逊一筹,这对于伯母来说是绝对不可饶恕的致命伤。
因此两人秘而不宣,直到堂姐即将嫁人,这才下定决心携手私奔?这倒是可以从某个观点的角度来解释为何是一个男人在使用堂姐的银行卡。
但是堂姐并非朝三暮四、拖泥带水之人,如果她早有恋人,恐怕绝对不会答应和鲁太兴结婚,更不可能连婚宴都早已预定后才想到私奔。
这个“翔”究竟是谁呢?看来要去问问她的初中同学才可能知晓。
经过伯伯与伯母的多番回忆、几多回想,终于记起堂姐初中的时候曾经有过一个好朋友叫做罗慧姗。她是堂姐同班同学兼同桌,两人曾经无话不谈形影不离。可是罗慧姗学习成绩实在一般,排名从来都是年级二百名开外。因此在进入初三之后,伯母几次三番赶到学校向班主任投诉,终于将两人的座位分开。
后来初中毕业后,罗慧姗进入一所财会中专学习,如今是一家中等规模企业的财务主管。
她起初并不想见我, 直到听说堂姐失踪,这才愿意在会客室和我进行一番短暂的交谈。她首先向我打听堂姐如今的工作,听说她是著名会计师事务所的税务会计师之后,又询问她的薪资。
当听到年薪三十万的时候,她长长吐了一口气,用略带自嘲的口气说道:“到底是名校硕士毕业,和我这种三流夜大生差距好大。别看我是个主管,哪里会有三十万年薪,估计我的上司,不,上司的上司也拿不到那么多钱。”
听到她这种酸溜溜的语气,我意识到初三的那次调换座位对罗慧姗而言,绝对不会是愉快的回忆。我了解伯母急躁傲慢的脾气,在她的眼里看来,面对罗慧姗这种读书不佳的差生根本不必说什么动听委婉的话。
“其实你来找我也没有什么意义,我也是有自尊心的人,既然人家母亲不允许我和霍宝庭来往, 而霍宝庭也是个听妈妈话的乖宝宝, 我又何必自讨没趣呢?总体来说, 自从初中毕业后,除了有限的几次同学聚会之外,我们根本没有联络。”
罗慧姗有个七岁的儿子,虽然她早已嫁为人妇,可是看起来却好像倒是要比待字闺中的堂姐更具青春气息。不错,朝气,堂姐总是缺乏朝气。
“你觉得堂姐这个人怎样?”
我本以为她也会说出一番如同童琍或是鲁太兴一般的评价,谁知却是大相迳庭,令我大跌眼镜。
“她吗?霍宝庭很聪明,读书好、兴趣也很广泛。她会画画,好多同学都会拿着自己心仪的漫画人物让她帮着临摹呢!我记得当时最流行的那个男明星……就是那个谁……她画得可象了,简直是栩栩如生!”罗慧姗笑了笑,回忆起初中时代的往事,她脸上竟绽放出有如少女般灿烂的笑容。
“她也很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都爱看。那时初中藏书室很简陋,品种很少,她几乎看遍了所有的小说,然后会在课后和我悄悄的讨论。我念书能力不行,但是还不算不学无术,就是受到了霍宝庭的影响。是她告诉我托尔斯泰、巴尔扎克、大仲马、雨果,也是她告诉我亦舒、琼瑶、张爱玲、李碧华……”
罗慧姗的叙述让我吃惊,她口中的堂姐与我所认知的那个迥然不同。堂姐比我大十岁,从我六七岁具备最基本的审美观开始,堂姐的从头到足的装扮实在是乏善可陈。她总是留着一头毫无造型和美感可言的齐耳短发,终日穿着那身黑色的校服戴着黑框眼镜。
她很少笑,就算隔着眼镜,我也能看到她深深蹙着的眉头,拧成成年后难以消除的那个“川”字。因此堂姐给我的感觉总是十分严肃,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事情都是严阵以待,当然也难以亲近。
她在重点高中理科班保持年级前三名的好成绩,她既是父母长辈口中的好学生,也是同龄人暗地传诵的“黑寡妇”。
衣服黑、头发黑、脸色黑。
“当时我们真的要好。”罗慧姗完全不知道我的心中转了许多杂乱念头,淡淡说道:“你知道的,女孩子嘛,就连上个厕所都要人陪。我们无话不谈,除了小说就是学校里那个引人注目的男生八卦。别看霍宝庭读书一流,可是喜欢帅哥的劲头可一点儿都不比我这个差生少。我们有时甚至会将小说中的情节映射在生活中,幻想小说里的男主角就是自己的男朋友,听起来可笑,可是那时候的生活真的很天真很开心。”
我心中一动,“既然你们是最好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堂姐当时有没有喜欢的男生?或者是喜欢她的男生?”
罗慧姗毫不犹豫地摇头,“她喜欢的男生就是我们幻想中的那些男主角呀!至于是不是有男生喜欢她,至少我没发现。”
“那么她当时所在的美术兴趣小组呢?会不会其中有男生向她表白而你不知道?”
罗慧姗笑了起来,她变换了坐姿,双手放在膝盖上,就像是当年的中学生。
“说实话,不太可能哎。因为当年的美术兴趣小组乏人问津,一共就只有十名成员,其中只有两个男生,而我也是其中之一。这两个男生一个为人木讷,另外一个很快就退出小组,所以我想你所做的假设不成立。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些?这和霍宝庭的失踪有关吗?”
我用想要多了解一点堂姐的情况作为解释,却发现罗慧姗其实并不在意。她的目光飘向我的身后,好像看着虚掩着的会客室房门,然而我却觉得投向极远的远方。
她喃喃自语,“那个时候,我们真的很开心。直到那次霍宝庭上课偷看漫画被老师抓住,那本漫画是我借给她的。那时候铺天盖地都是租借漫画的小店,那本漫画的名字我还记得呢,叫做《人鱼王子》。就是那次,霍宝庭的妈妈大闹学校,说是我这个差生带坏了她乖巧听话的宝贝女儿。后来,我们就渐行渐远。”
她摇摇头,像是要甩去过往的记忆,“我记得《人鱼王子》是霍宝庭最喜欢的一本漫画,仅次于《飘》。”
“《飘》?”
“就是《乱世佳人》啊,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被堂姐曾经拥有的诗情画意所惊倒。所谓“少女情怀总是诗”,我想堂姐并非天生的书呆子,她只是不得已为之。而这一切,伯母知道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知道又怎样?
“最后再麻烦问你一句,堂姐周围有名字里带个‘翔’字的男生吗?”
罗慧姗略一沉吟,摇头道:“没有。班级里没有,兴趣小组里也没有。”
在回去的路上,我独自一人站在三联书店的橱窗外伫立良久,里面陈列着一本最近印刷包装的精装本《乱世佳人》。罗慧姗说她们周围没有一个人名字里有“翔”,但是在堂姐收藏的情书里明明数次提到美术兴趣小组。究竟是罗慧姗的记忆有误,还是我所假设的方向根本就是错误?
这段日子来,我执着于寻找堂姐的行踪,可是我想我所着迷的并不仅仅是她的去向,而是她真正的真我。
重新翻阅堂姐精心保存的二十多封情书,虽然具体到每一封信在时间上的先后顺序仍然不能确定,但是我依靠信中叙述的几起事件还是能基本判断出个大概。正如我之前所想的那样,看起来两人非常契合,“翔”向堂姐诉苦家庭不得安宁的时候,恰好伯伯伯母正在闹离婚。
越往下看,两人契合的地方似乎就越多。
第一,“翔”自称也在美术兴趣小组学习画画,否则就不会有看到堂姐专心作画的身姿一说。可是堂姐当时的同桌、同时也是兴趣小组成员罗慧姗却一口咬定不必说在小组里,就算是整个班级也绝对没有一个叫做“翔”的男生。
因此这个所谓的“翔”究竟是他真正的名字还仅仅是两人之间的代号?
第二,二十多封信的时间跨度其实相当长,我都怀疑两人是否直到现在还有联络。从离婚事件之后,紧接着“翔”向她倾诉了自己在学校的寂寞,自称虽然学校里学生成百上千,却罕有和自己交心的朋友。唯一一个还算谈得来的同学,因为成绩不理想而总是备受老师训斥。甚至还有老师要求自己少和这样的差生来往,说切莫受到坏学生的影响而成绩下降。
之后几封除了诉说感情之外,倒是劝解堂姐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放宽心,说以堂姐扎实的学习基础,绝对可以获得理想的成绩。
“我就在你的不远处凝望你,用尽我所有的温柔和耐心来爱护你。虽然如今我们暂时不能在一起,可是请你记住,就在不远的将来,我们必定能相知相伴,厮守终身。”——这段话是“翔”用以激励堂姐,要她面对即将来临的中考时一鼓作气,力争上游,考取心仪的第一志愿。
“我知道你为失去朋友而难过,但是毕竟不同阶段不需要不同的朋友陪伴。如今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念书,父母再严厉也是为了你好,如果你站在他们的出发点来看待这个问题,我想你也会赞同他们的意见。何况你也不得不承认,这段日子看了不少闲书,成绩多少有点下降?那所高中录取率很低,庭庭,加油啊!”——这是“翔”劝慰应伯母的强烈要求疏远好友罗慧姗以后,情绪相当低落的堂姐。
由于信件有二十多封,因此之前我不过是一目十行匆匆浏览。如今仔细看来,竟发现这些信件的内容似乎可以一一对应,有些简直像是自问自答。
比如“翔”先是向堂姐诉说家庭不宁,接下来却又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开解同样饱受家庭问题困扰的堂姐。又如他自己说在学校里朋友很少,唯一的好友因成绩不佳而受到歧视,之后却又安慰堂姐在不同阶段总有不同朋友相伴。
更有在面临中考高考的紧要关卡,他一边告诉堂姐他的内心有多么紧张多么害怕,下一封信倒是轮到他在拼命鼓励堂姐勇往直前、不屈不饶,不达目的绝不死心。
而最后一封信——当然这是我所认为的最后一封信,内容与堂姐的现状息息相关,看上去像是两人一直保持联系至今。
“庭庭,你好吗?你在坚持你所热爱的画画吗?你知道吗?我即将和一个陌生人结婚。这并不是说我完全不认识她,而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她就是个全然陌生的外人。我和她认识交往将近一年,可是我连她最常穿的一件外套是什么式样都没有记清。我机械般的和她约会、吃饭、看电影,不仅索然无味,甚至总觉得是种无法言喻的痛苦。我好想你,想你想得要命,但是怎么办?……我想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父母,我这一生只为他们而活、只为他们的面子而活!”
我凝视着桌子上照我的理解,按顺序叠放的二十一封信件,同时取出那本堂姐用来涂鸦的账本。本来账本在伯伯家里,可是伯母说她素来讨厌女儿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少女时画画分心学业,成年后画画同样会影响工作。因此当我提出要带回家看看时,伯母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还说送给我不用还了。
堂姐的画范围很广,从桌上的茶杯、水果、计算器、盆栽等静物,一直到同事们的头像、动漫人物,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她绘画的工具也大多都是随手可得的圆珠笔,我并不懂画,但是在我这个外行人看来简直就是惟妙惟肖。
我看看画作,又看看这些信,原本心里的一点点怀疑在逐渐扩大,就好像一滴水落入池塘,泛起越来越大的涟漪。
在如今这个无纸化世界里,我不曾见过堂姐的笔迹,或许可能见过,但是谁又会放在心上呢?但是从她画画的笔法和偶尔留在画旁的注解来看,她的笔迹竟然和“翔”给她的书信非常相似。
当然她用以作为画作注释的字体更为随意潦草,而“翔”的字迹则规范工整得多。但是不论怎么掩饰,一个人写的字总不会差别太大。
堂姐,我可怜的堂姐!
你是因为太过寂寞与无奈,因此幻想了一个爱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