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煞

　　4.

　　我梦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我刚生出来就体弱，奶奶说我是八字轻，于是把我留在了身边仔细照顾。

　　我小时候是长头发，还穿小裙子，村里人都叫我六妹。

　　奶奶说这是为了瞒阎王，到时候鬼差只能见到我这个六妹，就不会勾走我的魂儿。

　　也正是因为我体弱，加上装姑娘，村里的男孩都不跟我玩。

　　村里没姑娘，我就这么孤零零地在村里晃荡。

　　爷爷怕我闷到，寻了只大橘猫给我抱着，说橘猫通万事儿，是最有灵性的。

　　八岁那年，我抱着猫在村子里乱晃，走着走着就迷了路，爬过一个杂草窝窝，我走到了一座废塔边上。

　　野草多的地方野狗也多，我听着此起彼伏的狗叫吓得直哭，怀里的大橘猫哈着气替我驱赶野狗。

　　“你是哪儿来的小孩？”

　　我身边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小男孩，他和村里那些虎头虎脑的娃子不一样，长得白白嫩嫩的。

　　人对漂亮的东西天生就有好感，我收住了哭声说：“我是周家的…。”

　　男孩儿一出来，四下的狗叫声就变成呜呜的低鸣，我怀里的大橘猫不再哈气，反而是跳回了我怀里缩成了一团。

　　在我的记忆里，这个出现在废塔下的小孩儿是我童年里唯一的玩伴。

　　我俩是怎么玩到一起去的，我也记不清了，但我记得他拉着我在草丛里找野花，带我去树上偷枣子。

　　要不就是带着大橘猫一起扑兔子给我玩。

　　“你这个孩子去哪儿野了？”奶奶看到我和大橘猫脏兮兮的样子就会斥责。

　　“我找朋友去玩了，你看，他给我编的狗尾巴草环。”我举着手炫耀。

　　爷爷奶奶不知道我的朋友是谁，但却开心我的身子骨硬朗了一点。

　　九岁那年我爸妈带着大哥回村来看我，给我拿了不少城里零食，我藏了两块儿巧克力在裤兜里。

　　那天下午我偷跑到废塔下，叫唤了好几声把男孩喊出来，我撕开一块儿巧克力塞给他。

　　“这是什么？”男孩儿嚼着嘴里的东西好奇地问我。

　　“巧克力，他们从城里带回来的。”我嘴里也咬了一颗，嚼得牙黑黢黢的。

　　男孩有些意犹未尽，我拍着胸脯说：“我家里有好多，我带你去，咱们吃个够！”

　　我领着男孩儿回了家，那时候爸妈和大哥已经走了，他们从来不在这里过夜。

　　家里没有人，我一手抱着猫，一手牵着男孩往里屋闯，翻出一个大大的饼干盒，献宝似地把零食往男孩眼前倒。

　　“这些都好吃，你多吃点儿。”

　　男孩还是只拿起了一块儿巧克力糖放在嘴里慢慢抿。

　　爷爷奶奶送完我爸妈他们后，急匆匆回了家，我爷进门就看到了和我坐在一起的男孩，一张黢黑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但我没发现，我开心地说：“爷爷，他就是我朋友！”

　　可爷爷好像很生气，用方言骂了一句什么，一巴掌打在了我身上。

　　我哭了，委屈地抹着眼泪往后跑，男孩也跳下了炕把我护在身后。

　　“是我要跟他来的！”

　　爷爷举着的手放下了，奶奶听到我的哭声赶进来，刚想骂爷爷两句，却忽然止声。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奶奶露出了一种恼火的神色，但她却很客气。

　　“天不早了，你快回吧。”

　　男孩走了，然后我被我爷我奶混合双打了。

　　“嘱咐过你多少次，别去北边玩！你招了个什么东西回来！”爷爷的手里的扫把大多打在了我身边的地上，但我还是被吓得发蒙。

　　后来我才知道，那座废塔是童子楼，其实就是弃婴塔，早些年山村里穷，养不活的孩子就会扔进去。

　　当然，这个村子里的女孩也都在那座塔里。

　　因为孩子尸体太多，那塔外全是土狼野狗觅食。

　　“全村人躲他还来不及，你先去惹他，还把他带回家了，路上那么多人看到你干这傻事，我脊梁骨都得被笑碎。”

　　奶奶在堂屋里念念有词半天，又是唱又是跳，然后把一张黄符烧了兑水灌进了我的嘴里。

　　“那是个棺生子，邪性得很，你一个符水能管用？”爷爷打骂累了，坐到了炕沿上抽旱烟。

　　奶奶目光深沉地看着我，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脑门：“六妹，你得听话，那小子是镇塔的钉子，你把他带出来你得倒大霉。”

　　“以后不许去那边了，不许跟那个孩子说话了知道吗？”

　　我听不懂奶奶说的是什么，但我猜测那个男孩很可怜，他好像不受待见，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在废塔里。

　　我当时只觉得他和我一样是个没人陪的小孩儿。